穿过赤坎老街，‍触摸百年码头缆痕

邱建秀

美篇昵称：邱建秀美篇号：2086102景点：湛江赤坎老街 赤坎老街的砖缝里，渗着咸涩的叹息。来湛江之前随意翻了翻《湛江市志》，上面提到赤坎古商埠“因港成市”，码头密集，于是便知道了湛江最有名的赤坎老街在历史上居然是水域，不禁对它有了一点好奇的兴趣。循着百年前的潮汐来到湛江，最先去了这个水消失的地方—赤坎老街，听到了那声叹息。 走进我脑子里被书中文图渲染过的赤坎老街，初始感却淹没在网红女孩飞扬的纱巾与反光板里。踩在大通街已没有坑洼的石板路上，眼里使劲寻觅着想象中老街的古旧感，偶见几处老墙，凑近细看，残墙上趴着一些水渍和少许不规则的裂缝，裂缝往深处暗蜷着，里面像是封着某段时光褶皱里的旧事。我驻足许久用力想象，脑中却难成画面。 往老街里面走，找寻着乾隆年间这里退潮留下的水痕，踩在这块地上，似有那潮水正拂过我脚面的感觉，仿佛看见平滑的新石板掩盖下的那曾被潮水亲吻过的滩涂。……那些如今蜷缩在民主路两侧的骑楼，百年前推开窗就能掬一捧咸腥的海风。现在能够闻到的应该是石灰粉夹着咖啡的味道，新的旧的混合得把岁月也模糊了，老街就是得留下旧的味道，干嘛要抹去曾经的痕迹，让人找不到能够想象那些旧事的印迹呢？ 转角处的石阶突然从骑楼阴影里斜刺出来。陡峭的阶梯已被踏踩得泛着釉光，阶沿青苔斑驳如锈迹，倒真像是从海底打捞上来的沉船遗骸。被这陡梯吸引，走几步石梯，指尖抚过石缝里晶亮的云母片，忽然触到几道深凿的凹痕，手不觉定住了。“这是当年缆绳磨出来的"，石梯旁卖凉茶椰子的阿婆热情地对着我说，“这石梯子从前是上落货的码头，我太爷那辈，一担担茶叶就在这起坡。"我买了一杯凉茶，坐在石梯上听阿婆说她太爷时候的旧事。 阿婆很能侃，话匣子一打开，把前事串到后情、古史插入今朝，我却也听得有味。这往年的赤坎靠近岸陆有七座码头。三号码头专泊官船，五号码头卸南洋货，而我坐着的这第六码头最是鲜活，船板一落，雷州半岛的红土陶罐和法兰西的怀表会在石阶上撞得脆脆响。最盛时，一大早船队能排出半里长，船头压舱的咸鱼的咸腥气味能熏透两条街。《湛江市志》上记载着，赤坎作为广州湾的重要商埠，清代以来依托海运和南渡河支流发展，码头通过石梯连接街市，方便货物从船上搬运到商铺或仓库。“那水后来怎么就干了呢？”我突然问出这么幼稚的一句话。“能走大轮船的水怎么会干呢？”阿婆笑了，“填了，大吊车用土啊石头啊把海边填了，填成了平地，盖了好多房子。”我也笑了，其实这个市志上也是有记的，不过就喜欢听阿婆说。阿婆有点感慨：“如今码头没有作用了，不过码头还是叫码头。来湛江的人第一天就会先到这里看老街，看码头，像你们一样。”确实，如今赤坎老街的石梯和码头已是遗址，成为湛江的历史地标了。 我站起身，在这石梯上上下下走着。暮色慢慢浸透了石阶。恍惚间我似乎看到戴竹笠的脚夫们踩着石梯下货，咸鱼在箩筐里甩着银尾，涨潮的海水正漫过第四级台阶，浸透阿婆的太爷和脚夫们卷至大腿的裤脚。光绪年间的货单记载，单是农历三月，便有七千担赤坎红糖从这石梯滚入船舱，把珠江口的浪都染成了琥珀色。 可水终究还是消失了。二十世纪的推土机轰鸣着将潮汐赶向远方，混凝土像黑陶般封存了所有咸湿的记忆。如今石梯尽头立着"古商埠码头遗址"石碑，碑文上的"南渡河支流"字样，早被拓宽的马路斩断了最后一丝水脉。唯有暴雨时节，老街凹陷处的积水会突然漫过石阶，重现当年货船靠岸时的波光。 我贴着布满绿苔斑痕的老墙，掌心贴着被夕阳烘暖的墙面。四百年前某艘搁浅的货船，或许就在此处留下过压舱的珊瑚碎屑。先生復夫上下捕捉着他需要的镜像，兴致勃然。对岸水泥森林的玻璃幕墙上，被暮色光柱切割成不规则的几何形状，竟与我收藏的老照片里船帆林立的图形有了奇妙的重叠。 我上下数着石梯的阶级，脚下的石梯很敦实，和着墙上的苔迹裂痕，累累地展示着它的历史厚重感。暮色漫上石阶，将这三十七级台阶划成一把石尺，丈量着海岸线退却的距离。春风穿过骑楼廊柱，与百年前掠过船帆的晚风，在第七级台阶的裂痕里悄然相会。历史从来不是宏大的叙事，它不过是市井烟火中不断重演的生活褶皱。 其实，那些消失的水流从未真正离去。它们化作了老墙根下经年不散的一股朝气，石梯缝隙间暗绕的雾气，在某个黎明漫过民主路的柏油路面，赤坎古码头仍会从时光深处浮出水面，将二十一世纪的人潮，轻轻推回浪尖。旧时光的记忆不会干涸，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那些石痕砖缝里蛰伏，等待在意它的行者来与它对话。就像此刻我衣襟上沾着的不止是六号码头的暮色，还有百年前那片来不及抵达赤坎的夕阳，它也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