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华章】路过了你的世界

一诺千金

又要监考了，我站在大厅的最前边，目光掠过一张张凝神思考的小脸。顿住在一张白皙的小脸上。很快，这张脸与记忆中的一张脸重合了，小童。

小童是我数年前的学生，现在大三，正快乐地活跃在她喜欢的专业里。想起来她的初中生活，我不禁感慨万千。

小童引起我的特别关注是七年级入校后的军训。所有新生都在教官的严格下百般辛苦着，小童却不入队，兀自坐在树荫下发呆。

我找她聊，她爱搭不理的样子，完全没有新生的拘谨和对班主任的敬畏。一张小脸苍白，眼眸低垂无神，一头短发胡乱地翘着，后背呈一个弯弯的C型。

聊了几次，均没有打开她的话匣。

一个月后的一中午，学生放学集合，我例行检查学生的人走桌净凳子藏。有一个凳子忘了藏，我挪凳子，发现凳子下边有一个便利贴本，小童的。

我随手一翻，倒吸一口凉气，上边的一页页都写满了大大小小的“死。跳楼”这些触目惊心的字眼。

仿佛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响，我瞬间毛骨悚然，心惊肉跳。

下午我早早地来到教室，一看小童漠然地坐在座位上，稍稍松了口气。

叫出来小童，我斟酌着怎么开口不刺激到小姑娘。没想到，我刚一表达我的意思，小童就不加掩饰地连珠炮：我就是不想活，每天趴在这个栏杆上，我都想跳下去。活着有什么意思？几十年后不还得死吗？每天都很烦，我还不如早点死了！

走廊上的秋风裹挟着惊涛骇浪一般打向我的口鼻，我瞠目结舌！从来没有见过哪一个花季女孩的内心竟如此绝望，如此荒凉！

我忘了我还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小童回怼的话句句夹枪带棒，我差点儿败下阵来，颇有一种苍白无力感。

班里有这样一个寻死觅活的女生，我的心里就埋着一颗定时炸弹。和小童谈话无果，我紧急约来家长。

很快，我就见到了小童的奶奶爸爸妈妈。一聊才知道，小童父母六七年前已经离异，又各自再成家。爸做点生意，简单粗暴型，奶奶属于唠叨型，后妈正孕期。

看得出来，奶奶是很疼小童的，爸爸也是很爱闺女的，只是，他们自身的认知受限。而且，没了妈妈的小童的内心是脆弱易碎的，尤其是他们不允许小童见妈妈。

我大致是明白了，小童是个缺爱的女孩。

再找小童聊，我就有了切入点。

六岁时父母离异，小童就再也没见过妈妈。奶奶嘴碎还常骂人，爸爸嗜酒爱发酒疯，后妈不咋搭理。小童就是在爸爸的酗酒里奶奶的口病中长大的，童年的记忆是家人的忽冷忽热和她的倔强。几年来，小童唯一的慰籍就是满屋的书。

小童在倾诉，我在聆听。

末了，我用力地抱了抱小童，很郑重地说，小童，以后你就有了妈，王老师来爱你。

每天，我都会和小童互动，课上，课下，一个眼神，轻拍两下背，叫到办公室吃个小零食，甚至周末带她到我家里。

小童渐渐欢快起来，且不可思议地成了班里的学霸。只是，她不愿意和同学交往，书虫一样的她内心有和年龄不相称的丰盈，便不屑于和幼稚“浅薄”之人费口舌。而她的乖张和清高也让同学们对她避而远之。她便常常遗世独立一般与同学格格不入。

每到周末，同学们列队离校，我送到大门外。她总是溜到我边上，悄没声地往我手里塞东西，一块糖，一个巧克力，一块面包。我俩相视一笑。那糖不知道在她手里攥了多长时间，黏糊糊的要化了。

每到返校时间，小童爸爸大都打电话，说小童不愿意进学校。我便到大门口接她，小姑娘蹲在地上，煞白着一张小脸，两眼呆呆地盯着自己的鞋。

我半抱着小童，温软地劝她跟我回教室。终于，小童极不情愿地站起来，脚步蹒跚，耷拉着脑袋随我进学校。嘴里嘟囔囔个不停：酒鬼，酒鬼，喝醉了他们就吵架，吵过架就打我，打我，夜半把我从屋里扔出来。

看着眼里蓄满泪水的孩子，我心里一阵一阵的难过。原生家庭的问题也不是我能解决的，我也曾一次又一次地暗示小童爸爸，周末孩子在家时尽量别喝酒，多陪陪孩子。小童心里苦啊！

终于在某一次周末返校时，童爸爸打电话说，闺女“疯”了，不吃，不睡，逮谁都嗷嗷叫。住院了，医生诊断为抑郁症。

二十多天后，小童返校了，脸色苍白得可怕，走路都吃力。作为一个母亲，我最大限度地去温暖这个可怜的孩子。渐渐地，女孩漠然的眼神里终于又有了跳跃的小星星，脸上有了久违的笑意。

就这样，两年多的时间里，小童断断续续地请假。很多时候，我去大门口接她，有几次，我去她家里哄劝她返校。

我的一颗心，沉重又无奈。

对于小童来说，也许学校生活更给她带了愉悦感，没有暴力，没有争吵，更多的是我的欣赏和妈妈般的呵护。

我和小童几乎每天都有交流，多是三言两语。返校后她情绪不稳定时，我俩就长谈，甚至晚自习都谈进去了。她敞开心扉，我共情倾听，给她支招，给她提供了足够的情绪价值。

小童还是一次次地请假就医，但是，只要她返校，我就在，护犊子式地呵护着这个可怜的孩子。令人欣慰的是，不管耽误多少课，她都能快速赶上，一直是班里的学霸，一直到她顺利考上一中———这所在我们小城炙手可热的省示范性高中。

高考结束后，小童打来电话，迫不及待地想见我。我当时正在南方度假，嘱咐小童好好选选自己心仪的学校和专业。

如今，意气风发的小童正徜徉在美丽的大学校园里，那里有她笃爱的专业和学术，有她心心念念的图书馆，更有她为之向往的成长自由。

我们偶尔会发个信息，我有时也会在朋友圈里看到她的动向，挺好的。

哨子声响了，离考试结束还有15分钟。我再一次看向女孩儿，小姑娘正认真地检查试卷。

一如当年柔弱的学霸小童。

那年，小童的世界一片荒芜，我恰好路过，我种下了温暖，种下了春风。如今，便看见了满屏的明媚。

一切都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