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牡丹</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罗隐</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艳多烟重欲开难,红蕊当心一抹檀。</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公子醉归灯下见,美人朝插镜中看。</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当庭始觉春风贵,带雨方知国色寒。</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日晚更将何所似,太真无力凭阑干。</p> <p class="ql-block">《探春》</p><p class="ql-block">【宋】陈宓</p><p class="ql-block">桃李无言自晓妆,青春几日最韶光。</p><p class="ql-block">游人不用频来看,趁取初开未减香。</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缅怀先烈,传承优良作风</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孔方斌</p><p class="ql-block"> 走进烈士陵园,感悟视死如归的崇高情怀;参观革命纪念馆,聆听浴血奋斗的感人故事……</p><p class="ql-block"> 清明之际,各地广泛开展缅怀革命先烈活动,在重温历史、致敬英雄中传承光荣传统和优良作风,激发不畏艰难、勇往直前的奋进力量。 </p><p class="ql-block"> 作风关系人心向背,关系事业成败。艰苦卓绝的革命岁月,起源于井冈山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见证党同人民同甘共苦、有盐同咸;抗日根据地颁发的一道“树叶训令”,背后是红军将士“宁可饿着肚子,也不与民争食”。重温这些红色故事,更能体会到革命先烈的严实作风,更能感悟到红色江山来之不易、守好江山责任重大。 </p><p class="ql-block"> 从革命年代不能吃人民的苹果,到新时代带领群众发展苹果产业,我们党靠严明纪律、优良作风赢得了民心,更用好作风不断造福人民。今天,我们的目标很宏大、事业很宏伟、前途很宏阔,面对前进道路上的“拦路虎”“绊脚石”,以实际行动传承革命先烈的优良作风,定能把前无古人的历史伟业推向前进。</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 面 条 </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梁实秋</p><p class="ql-block">面条,谁没吃过?但是其中大有学问。</p><p class="ql-block">北方人吃面讲究吃抻面。抻,用手拉的意思,所以又称为拉面。用机器轧切的面,曰切面,那是比较晚近的产品,虽然产制方便,味道不大对劲。</p><p class="ql-block">我小时候在北平,家里常吃面,一顿饭一顿面是常事,面又常常是面条。一家十几口,面条由一位厨子供应,他的本事不小。在夏天,他总是打赤膊,拿大块和好了的面团,揉成一长条,提起来拧成麻花形,滴溜溜地转,然后执其两端,上上下下地抖,越抖越长,两臂伸展到无可再伸,就把长长的面条折成双股,双股再拉,拉成四股,四股变成八股,一直拉下去,拉到粗细适度为止。在拉的过程中,不时地在撤了干面粉的案子上重重地摔,使粘上干面,免得粘了起来。这样地拉一把面,可供十</p><p class="ql-block">碗八碗。一把面抻好投在沸滚的锅里,马上抻第二把面,如是抻上两三把,差不多就够吃的了,可是厨子累得一头大汗。我常站在厨房门口,参观厨子表演抻面,越夸奖他,他越抖得神,眉飞色舞,如表演体操。面和得不软不硬,像牛筋似的,两胳膊若没有一把子力气,怎行?</p><p class="ql-block">面可以抻得很细。隆福寺街灶温,是小规模的二荤铺,他家的拉面真是一绝。拉得像是挂面那样细,而吃在嘴里利利落落。在福全馆吃鸭,鸭家妆打卤,在对门灶温叫几碗一窝丝,真是再好没有的打卤面。</p><p class="ql-block">自己家里抻的面,虽然难以和灶温的比,也可以抻得相当标准。也有人喜欢吃粗面条,可以粗到像是小指头,筷子夹起来卜愣卜愣的,像是鲤鱼打挺。本来抻面的妙处就是在于那一口咬劲儿,多少有些韧性,不像切面那样的糟,其原因是抻得久,把面的韧性给抻出来了。</p><p class="ql-block">要吃过水面,把煮熟的面条在冷水或温水里涮一下;要吃锅里挑,就不过水,稍微粘一点,各有风味。面条宁长勿短,如嫌太长可以拦腰切一两刀再下锅。寿面当然是越长越好。曾见有人用切面做寿面,也许是面搁久了,也许是</p><p class="ql-block">煮过火了。上桌之后,当众用筷子一挑,肝肠寸断,窘得下不了台!</p><p class="ql-block">其实面条本身无味,全凭调配得宜。我见识简陋,记得在抗战初年,长沙尚未经过那次大火,在天心阁吃过一碗鸡火面,印象甚深。首先是那碗,大而且深,比别处所谓二海容量还要大些,先声夺人。那碗汤清可见底,表面上没有油星,一抹面条排列整齐,像是美人头上才梳拢好的发蓬,一根不扰。大大的几片火腿、鸡脯摆在上面。看这模样就觉得可人,味还差得了?</p><p class="ql-block">再就是离成都不远的牌坊面,远近驰名。别看那小小一撮面,七八样佐料加上去,硬是要得,来往过客就是不饿,也能连罄五七碗。我在北碚的时候,有一阵子诗人尹石公做过雅舍的房客,石老是扬州人,也颇喜欢吃面,有一天他对我说:“李笠翁《闲情偶寄》有一段话,提到汤面深获我心,他说味在汤里而面索然寡味,应该是汤在面里,然后面才有味。我照此原则试验已得初步成功,明日再试敬请品尝。”第二天他果然市得小小蹄膀,细火焖烂,用那半锅稠汤下面,把汤耗干为度,蹄膀的精华乃全在里。</p><p class="ql-block">我是从小吃炸酱面长大的。面一定是抻的,从来不用切面。后来离多外出,没有厨子抻面,退而求其次,家人自抻小条面,供三四人食用没有问题。四色面码,一样也少不得,掐菜、黄瓜丝、萝卜缨、芹菜末,二荤铺里所谓“小碗干炸儿”,并不佳,酱太多肉太少。我们家里曾得高人指点,酱炸到八成之后加茄子丁,或是最后加切成块的摊鸡蛋,其妙处在于尽量在面上浇酱而不虞太咸。这是馋人想出来的法子。</p><p class="ql-block">北平人没有不爱吃炸酱面的。有一时期我家隔壁是左二区,午间隔墙我们可以听到“呼噜——噜”的声音,那是一群警察在吃炸酱面,“咔嚓”一声,那是啃大蒜!我有一个妹妹小时患伤寒,中医认为已无可救药,吩咐随她爱吃什么都可以,不必再有禁忌,我母亲问她想吃什么,她气若游丝地说想吃炸酱面,于是立即做了一小碗给她,吃过之后立刻睁开眼睛坐了起来,过一两天病霍然而愈。炸酱面有起死回生之效!</p><p class="ql-block">我久已吃不到够标准的炸酱面,酱不对,面不对,面码不对,甚至于醋也不对。有些馆子里的伙计,或是烹饪专家,把阳平的“炸”,念做去音炸弹的“炸”,听了就倒胃口,甭说吃了</p><p class="ql-block">当然面有许多做法,只要做得好,怎样都行。</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桤木帖</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向以鲜</p><p class="ql-block">宋神宗元丰五年(1082年),苏东坡贬谪黄州已三个年头。这年春天,终于筑成心爱的雪堂。他心情甚好,忽然想起三百多年前草堂在成都西郊落成时的场景,也想起杜甫诗中的桤木,那是他打小就熟知的一种高大蜀木。我们的东坡先生怀乡病又犯了,他即刻挥毫书就杜甫的《堂成》:“背郭堂成荫白茅,缘江路熟俯青郊。桤林碍日吟风叶,笼竹和烟滴露梢。暂止飞乌将数子,频来语燕定新巢。旁人错比扬雄宅,懒惰无心作解嘲。”这便是传世行书名帖《桤木卷帖》,又名《书杜工部桤木诗卷帖》,澄心堂纸本,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p><p class="ql-block">诗中提到的桤木,我是熟悉的,童年时代,它便是我的观察对象。在位于大巴山腹地的故乡聂家岩,一棵碗口粗细的桤木,傲立于小学操场北边靠近悬崖的地方。我经常攀爬上去,坐在较粗的一根树枝上,翘首眺望对面烟霞山的落日和山中的神仙。桤木会散发出淡淡的气味儿,很招蚂蚁和一些甲壳虫的喜爱。速生的桤木木质疏松,有一次,我差点从断裂的树枝上摔下来。于浩瀚的典籍中见到桤木,已是十余年后上大学时的事了——一片茂盛的桤木林,从我酷爱的杜甫诗集中浮现。那一刻,突然对故乡生出从未有过的敬意——即使在不为人知的偏僻之地,也会生长出诗意的生命。 </p><p class="ql-block">唐肃宗乾元二年(759年)冬天,杜甫一家避难入蜀。次年春天,诗人便在浣花溪西岸寻到一处宜居的地方,开始营建草堂。诗人不断写诗向朋友们觅求树苗栽种。在写给绵谷县尉何邕的信中,他毫不掩饰对桤木的偏爱:“草堂堑西无树林,非子谁复见幽心。饱闻桤木三年大,与致溪边十亩阴。”草堂周围的绿植大抵齐了,只有西边还空着,成都本地人不断向诗人建议:种见风长的桤木吧,要不了三年,就是一大片林荫地。由《堂成》一诗可知,经过一番努力,杜甫终于建成一座兼有桤木和竹子的住处。从“桤林碍日”“笼竹和烟”来看,其时桤木和竹子都已长大成林。 </p><p class="ql-block">苏东坡一气呵成写完《堂成》,顿觉雪堂之内满纸烟云。一时间意犹未尽,接着屏息凝神,行云流水写下103字的跋文:“蜀中多桤木,读如欹仄之欹,散材也,独中薪耳。然易长,三年乃拱,故子美诗云:‘饱闻桤木三年大,与致溪边十亩阴。’凡木所芘,其地则瘠。惟桤不然,叶落泥水中辄腐,能肥田,甚于粪壤,故田家喜种之。得风,叶声发发如白杨也。吟风之句,尤为纪实云。笼竹亦蜀中竹名也。” </p><p class="ql-block">这段涵盖生物特性和文化属性的跋文,显示出苏东坡广见洽闻的博物学知识。其中提到了当时“桤”的读音——“欹仄之欹”。千年过去了,这个字的读音依然未变。跋文中谈到桤木的功用——散材,三年速成,质地疏松,宜作柴火。东坡还注意到桤木的独特性——桤木之下,土地不会因其硕大的树叶遮挡而变得贫瘠。它春天发芽,秋冬落叶,肥厚的叶子腐烂于泥水中,成为上好的肥料,深受农人欢迎。最后,东坡还谈到桤木的审美属性——叶子未落时,高大的桤木会在风中发出白杨树一样动听的声音,杜甫就在诗中有“吟风叶”的表达。那种声音,我在聂家岩听到过。原来,桤木还是一种具有音乐性的树木。 </p><p class="ql-block">《桤木卷帖》的跋文中,最值得注意的是关于桤木生长的地理空间——“蜀中多桤木”。在时代早于苏东坡的宋祁所著的《益部方物略记》中,也提到桤木适合在蜀地生长,百姓最爱种植,两三年就伐为柴薪,长得快,砍得快,人们从中获得诸多好处。与苏东坡同时代的王安石,有一天收到秀才薛肇明赠送的一棵来自成都锦江边的桤木苗,欣喜之余写诗纪念。苏东坡在写给王安石的一首诗中提及那株蜀中桤木:“斫竹穿花破绿苔,小诗端为觅桤栽。细看造物初无物,春到江南花自开。” </p><p class="ql-block">清代段玉裁在《说文解字注》中指出,桤木实际上就是《山海经》中单狐山上的“机木”。汉代蜀人扬雄《蜀都赋》中即有“春机杨柳,褭弱蝉杪”的描述,“机”为古字,“桤”为今字,说的是同一种树。春天来了,桤木和杨柳一同苏醒变绿,过了些时日,蝉子们便开始在柔软的桤木或柳树的树梢上发出好听的鸣叫声。按照蜀中近代硕儒蒙文通先生的考证,《山海经》(尤其是《山经》部分)本为古蜀人所著,那么,单狐山上的“机木”或许就是蜀中的桤木。在晚唐诗人薛能的《春霁》中,我们又一次见到了桤木:“久客孤舟上,天涯漱晓津。野芳桤似柳,江霁雪和春。吏叫能惊鹭,官粗实害身。何当穷蜀境,却忆滞游人。”写的还是“蜀境”中的春天风物。 </p><p class="ql-block">蜀地的诗人,或来过蜀地的诗人,常常会写及桤木。苏东坡本为蜀人,自然爱蜀地之草木,他可能是杜甫之外最喜欢桤木的诗人。这种喜欢既缘于桤木与蜀地的密切关系,亦缘于他对杜甫的热爱。那首送戴蒙赴成都玉局观的诗,明面儿上是写给朋友,实际上是写给心中的杜甫,所以一开篇就是“拾遗被酒行歌处,野梅官柳西郊路”。“野梅官柳”来自杜甫作于成都的五律《西郊》:“时出碧鸡坊,西郊向草堂。市桥官柳细,江路野梅香。”东坡在诗中还提及一种名叫“芋魁”的食物,杜甫草堂南边的一位邻居就种植过:“锦里先生乌角巾,园收芋栗不全贫。”(杜甫《南邻》)接着,我们就在诗中见到了令杜甫和苏东坡心心念念的桤木,闻到了桤木的气息。 </p><p class="ql-block">陆游不是蜀人,由于宦蜀多年,他在诗中数次言及桤木,诗句也总与杜甫有着内在的关联。其《园中作》写道:“著书增水品,披句觅桤栽。”在翻阅诗文时,他想象着自己的园子如草堂般栽下一片桤木。陆游最后一次在诗中提及桤木:“无日桤林无坠叶,有时燕户有新雏。”这让人想到“频来语燕定新巢”。杜甫诗中的桤木,成了一片葱茏于后世诗人头顶的绿荫。 </p><p class="ql-block">蜀中作家蒋蓝在一篇关于桤木的随笔中,忆及一桩文学旧事。1940年夏季,西南联合大学国文系教授朱自清抵达成都,居住于东郊宋公桥报恩寺的三间茅草屋。次年夏季,朱自清从九眼桥码头弃岸登舟,入锦江,经江口、夹江、嘉州,再行至宜宾上岸,转行川滇山道进入云南。抵达昆明后,他在一封致成都友人金拾遗夫妇的信件中,描述自己顺锦江而下的感观:“江口以上,两岸平原,鲜绿宜人。沿河多桤木林子,稀疏瘦秀,很像山水画。”今天的成都,桤木林难觅了,但时而还能见到桤木,它依然是具有代表性的蜀地风物。我曾在青城山中见过一棵百年巨桤,它以自身的顽强和壮丽向世人证明,速生者也能获得永生。 </p><p class="ql-block">那些给异乡人杜甫、陆游、朱自清,以及蜀人苏东坡带来无尽清凉和慰藉的桤木,仍活在诗歌与书帖中,愿它们也永远立于广袤的大地上。</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清明雨上》</b></p><p class="ql-block"> 细密的雨丝斜斜地刺破晨雾时,我正站在老宅的廊檐下。青砖墙缝里新生的苔藓吸饱了水汽,在微光里泛着墨玉般的幽绿。燕子掠过被雨洗得发亮的瓦楞,翅尖挑起的水珠滚落在石阶上,溅起细碎的铃音——这是清明特有的音律,比檐角风铃更清冷,比寒山钟声更绵长。老柳树的枝条早被雨水浸得发沉,垂在河面上划出层层涟漪。树皮上凝结的水珠沿着龟裂的纹路蜿蜒,像谁用银线绣着古老的图腾。记得祖父曾说,清明时节的柳枝能辟邪,他总要在门楣插几枝青翠的柳条。而今那些柳条依然年年返绿,只是执柳人的手,早已化作黄土垄头的一缕烟。穿过湿漉漉的田埂往祖坟去时,布鞋底沾满赭红的黏土。野豌豆从麦苗间探出淡紫的花冠,雨珠在花瓣上聚成颤巍巍的银豆。烧纸钱的青烟被雨水压得很低,贴着地皮蛇行,与远处山岚纠缠成灰白的绸带。纸灰沾了湿气不再飘飞,静静伏在墓碑前,仿佛无数黑色的蝶收敛了翅膀。供台上的青团还冒着热气,艾草香混着雨腥在鼻尖游走。母亲照例摆上三只酒盅,说祖父生前最爱喝谷烧。酒液渗入青石的裂缝,我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正踮脚擦拭碑文,那时的雨也是这样,把"显考"二字洗得愈发清晰。坟茔背后的野樱开疯了,粉白的花瓣落进烛火,瞬间蜷曲成褐色的蛾。</p><p class="ql-block"> 河对岸的油菜花田浮在雨幕中,像块被水晕开的黄玉。戴斗笠的农人弯腰补种秧苗,蓑衣上的棕丝闪着油亮的光。他们身后,新坟的招魂幡被雨打湿了边角,却仍在风里固执地摇晃。土地永远这般慈悲,既托着生者的稻种,也护着逝者的骨骼。祠堂天井里的积水倒映着飞檐,廊柱上褪色的楹联被雨水冲出了墨痕:"慎终追远"四个字在涟漪中忽隐忽现。族老们聚在厢房修订族谱,老花镜片上蒙着水雾,笔尖扫过宣纸的沙沙声与雨声此起彼伏。突然有童子撞响铜磬,余音在天井里转了三转,惊起梁间筑巢的燕子。后山的竹林簌簌作响,竹叶滴落的水珠串成晶帘。春笋顶着湿土冒尖,褐色笋衣上还沾着去年的竹叶。表兄挥锄挖笋时,锄头碰响了埋在土里的陶罐——那是太爷爷埋的梅子酒,封泥上的指印经过三十年雨水冲刷,竟比生前在契书上按的朱砂印还要鲜明。雨歇的片刻,云隙漏下的光柱里浮动着细尘。祠堂门槛上并排晾着七双湿布鞋,鞋帮上绣的蝙蝠戏桃图案褪成了青灰色。穿堂风掠过供桌,将线香的烟迹吹成曲折的溪流,绕过祖宗牌位,缠绕着梁上悬的"五谷丰登"红布幡。三婶在檐下煎艾草团,铁锅边腾起的热气里,恍惚映出她年轻时在灶台前的身影。暮色降临时,远山化作黛青的剪影。放河灯的孩子赤脚跑过石桥,莲灯在漩涡里打着转,烛火映着水面上的雨痕,恍若银河碎在了人间。对岸飘来零星的哭坟声,被晚风揉碎了撒在河面上,与蛙鸣、桨声、竹笛的呜咽,酿成清明特有的夜曲。</p><p class="ql-block"> 我独坐在老屋阁楼,看雨水在窗玻璃上织就流动的蛛网。檀木箱里的旧信被潮气洇开了墨迹,父亲用毛笔写的"清明归否"四个字,在岁月里慢慢晕染成朵灰色的花。忽然懂得这清明的雨原是天地的笔锋,年复一年在人间写着同一卷长信——那些润湿柳梢的,打湿坟茔的,浸透信笺的,终究都是同一种无法投递的思念。子夜雨势转急,瓦当垂下的水帘将老宅隔成孤岛。供桌上的长明灯在风里摇晃,把祖父母的合影映得忽明忽暗。照片里的他们尚在盛年,背后的柳树才及屋檐,而今那柳树已能拂到二楼窗棂。雨声中,我分明听见时光在砖缝里发芽的声音,看见记忆在雨滴里折射出的无数个清明——父亲抱着我在坟前叩首的清明,祖母用艾草汁染青团指尖的清明,祖父在雨中教我辨认野菜的清明,都随着今夜的雨,重重叠叠落在这方浸透往事的屋檐。</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乡厨小崔 </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刘心武</p><p class="ql-block">温榆河一隅(水彩)刘心武 绘世纪初,我在北京温榆河附近一个村子里,觅到一处书房,头十年,我大约是半个月在城里,半个月在乡里。乡居时,写作之余,常到附近饭馆吃饭。那个村子很大,最靠东的那边,是一条马路,马路附近盖起了商品楼小区,因此这条路成了商业街,街上大饭馆两三家,中等和小微饭馆难以统计,且生生灭灭变化无常。头半年,一是因为我喜欢鱼香肉丝,二是几乎所有饭馆都做这道家常菜,我就故意一家一家地去点鱼香肉丝,品尝比较的结果,是村东南的一家小饭馆烹出的色香味俱佳,最令我味蕾陶醉。那以后,我去得最多的,就是那家饭馆。</p><p class="ql-block">渐渐地,就和那家饭馆的老板熟了,他姓崔,我叫他小崔,他叫我刘叔。一次我没点鱼香肉丝,点的锅包肉,吃着觉得比城里有名头的餐馆烹得还好,付完账禁不住跟他握手道谢。以前也跟他握过手,但这次是双方四手相握,就在这次握手间,我发现他右手小拇指短了一小截,应该长指甲的那部分,成了一个小杵。他告诉我是小时候弄断了,我拉住他的右手,轻轻抚摸他那残指,不禁叹息。</p><p class="ql-block">后来有次又去他那饭馆吃饭,那天我因为写小说入了迷,去吃晚饭,他已经准备打烊了,他给我上了份木樨肉盖饭,他妻子小罗给我端上一碗酸辣汤,我吃得很香。吃完了,小罗去厨房收拾,小崔主动跟我热聊起来。</p><p class="ql-block">小崔说,他跟小罗在这个地方租房开起这个小饭馆以后,回头客很多,有的就不免问他是哪儿人,怎么到这个地方来的,为什么要干这个营生,挣得多不多,打算干多久……虽然多是好意,他却不愿意轻易露底,总是柔和地哼哈应付。他知道我是作家,写小说的,最愿意搜集素材,可我都成了他这里的常客了,倒一直没有探究过他的来历。他说那天我俩握手,我对他那残缺的小拇指的抚摸叹息,让他一下子懂得了什么叫人道主义。他愿意就从那小拇指讲起,能不能成为我的写作素材他不管,外头下起小雨,估计再不会有顾客来,他让小罗沏上一壶茉莉花茶,端来后让小罗自去休息,他要跟我这个叔叔茶话倾诉。</p><p class="ql-block">原来小崔是安徽灵璧人。灵璧出装饰性石头,即灵璧石,可与太湖石媲美,但这两种石头大不相同,灵璧石发黑,硬度大,多需加工,方可摆放。从书案的小摆件,到客厅的盆景屏风,到庭院的巨型园林配置,灵璧石都有用武之地。他自小就是在大大小小的灵璧石半成品当中长大的。但他太淘气,大人千叮咛万嘱咐,不让他擅自触碰灵璧石,六岁那年,他私自跑进作坊深处,碰倒一架没完工的石屏风,虽无大碍,却砸断了小拇指上头那截。伤口愈合后,人们不注意,不会觉得他有什么缺陷,他自己呢,也没觉得妨碍了他的生活、学习与劳动。不知不觉他就到了十八岁,高高兴兴地去报名参军,人家见他一米七八的个头,单杠吊拔双杠摆动都轻松自如,一身肌肉线条匀称刚健,都觉得是天生的兵胚,轮流体检时,听到同镇的小伙伴查出来平足被淘汰哭出声来,他还又同情又自傲,却没想到,选兵的细细检查每个小伙子的全身,就发现了他右手小拇指短指甲盖那么一小截的问题,就淘汰他,他争辩说缺那么一小截绝对不妨碍他保卫祖国,人家铁面无情,结果那天他当场哇哇大哭,比那平足的同乡更加失态。</p><p class="ql-block">父亲让他留在家乡继承灵璧石作坊的生意,他说恨灵璧石,后来一个机缘,他学了厨艺,而且非常幸运,被一家国企选拔到北京一处招待所培养成持证厨师,待遇很好,后来招待所取了一个堂皇的名字对外营业,口碑渐佳,他主厨的几样菜肴成了餐馆招牌菜。但是出事了。什么事?他跟餐厅服务员小罗恋爱了。他们俩密议,要辞掉餐馆的工作,自己开饭馆创业。墙有缝,壁有耳,他们的密议被告发了。那天经理让人通知他到办公室去,他去了,经理开头不在,却有两个面生的粗壮保安默默地叉手站在门边,难道是把他看守起来了吗?经理露面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软硬兼施,问他:“你要我给你涨多少工资?”他只是问:“小罗呢?”经理说:“开除了,回四川老家了。”正谈着,走廊里有喊叫声,门外保安拦,门内保安推,小罗硬是冲进办公室……政策允许私人开饭馆,小崔小罗是关不住的春光,他们没有回灵璧更没有回四川,后来选择这个地方扎下来,享受爱情,携手谋生。</p><p class="ql-block">那晚以后我才特别注意小崔小罗的相貌,很有夫妻相。小罗是典型的巴蜀美女,个子不高。三分刘晓庆,三分邓婕。他们那饭馆的基本结构是小崔当厨,小罗跑堂收银,生意最旺的时候,厨房里雇了备料的打荷的洗碗的,厅堂里雇了两个跑堂的,还把租来的厅堂一角转租给卖早点的,合作共赢。</p><p class="ql-block">开那么一个小饭馆,也挺不容易的,其中的艰辛,我目睹过部分。一次我去,发现厅堂里气氛异常,有三四个身上刺青的汉子,分坐几桌,也不是吃霸王餐,桌上只各有一盘老醋花生,在那里喝啤酒,抽烟,几位顾客刚迈进去,就退出。我进去不退,占据一桌,点了一菜一汤。厅堂墙上挂着个大屏幕电视机,也巧,那天小崔调到的频道,正重播我在央视《百家讲坛》讲《红楼梦》的某一集,小崔亲自给我端来饭菜,指指屏幕:“刘叔您现在可发福了啊!”引起那几个人的注意,稍后,就有一个右臂纹满猛虎图案的汉子招呼小崔过去,望望荧屏,再望望我,压低嗓子问他:“里外是一个人?”小崔大声回答:“那还有错!”再稍后,那臂上趴猛虎的汉子给同伙使眼色,他们便陆续退出了。小罗从厨房里捂着胸口出来,感谢我:“刘叔是门神啊!”我有几分得意,没想到书生也并不是百无一用啊。后来知道,那几个到各家饭馆索要保护费的地痞流氓,在有的饭馆得逞,几天后依然跑去威胁小崔,他们那天临时撤退,只是出于对超出他们认知之外的陌生人物的警惕性回避。最后还是当地警方收拾了这些社会渣滓,之后再没有到饭馆索要保护费的现象发生。警方表扬了小崔对地痞流氓冷静机智的韧性抗拒,税务部门表扬了小崔饭馆积极报税完税。凭借对烹饪的热爱,爱情的力量,美好的愿景,与人为善和诚实经营,他们每天虽然起早贪黑连轴转,十分劳累,却也每天都睡得安稳甜蜜。他们是社会的良性细胞。</p><p class="ql-block">那条街上的饭馆,大体上随潮流变动,一时到处羊蝎子,一时到处小龙虾,一时到处麻辣烫,一时别出心裁卖起韩国烤肉、披萨自助、八大碗、木桶鸡……竞争激烈,火一阵瘟一阵,最后倒闭的不在少数,但除了两家大饭店,一直没转让倒闭的,似乎只有小崔这家。小崔的经营之道,在始终保持厅堂整洁,食材新鲜,味道正宗,物美价廉,服务周到。小崔告诉我,他也能烹制一些特殊的风味菜包括他自创的菜式,他在厅堂里隔出了一个大圆桌可容十人的单间,有公司谈生意的,家族庆生的,同窗聚会的,提前跟他提出特殊要求,比如要吃葱烧海参、干烧鲽鱼、响油鳝糊、八宝填鸭、咖喱海蟹、烧白肉、佛跳墙……他都可以满足。我跟他说:“这样的订桌多了,你岂不大赚!”他说:“不然。太费事,利润并不高,而且,影响一般顾客来堂食。只是我很高兴,因为展示了我的手艺。小罗让我少接这种单,说是费力讨了好,核算起来倒不如卖家常菜。”小崔的主体食客,还是来吃家常菜的居多,他虽备有菜单,如今也可在餐桌扫码点餐,但他始终在进门的一面墙上展示家常菜的大幅彩照:宫保鸡丁、鱼香肉丝、麻婆豆腐、糖醋里脊、萝卜牛腩、醋溜白菜、香菇菜心、木樨肉、锅包肉、水煮鱼、大盘鸡、酸辣汤、青菜钵……那村子离机场近,一般人只注意到光鲜的机组人员,没意识到一个航空港,为飞机旅行服务的,需要比机组人员多数百倍的地勤人员,从具有高技术水准的塔台工作人员、机械师、检测师、维修工……到各种司机、装卸工、值机柜台工作人员、安检人员、海关人员、机场商店餐厅人员、清洁工……其中有的是合同工,外地人,他们多有租住在村里农民家的,村里农户几乎家家都在院子里盖起两层小楼,分割成若干居室,这些租户多为未婚的,自己不开伙,又无食堂供餐,到街上餐馆进食,当然会选择物美价廉的家常菜,那些时髦的餐饮花样,他们或偶一尝试,小崔这里,成为他们首选,因此小崔和小罗的定位,走薄利多销的路数,令他们的饭馆历经周边荣枯而始终如不谢之春花。</p><p class="ql-block">我把村里的书房,命名为温榆斋,只接待少数知己。有次我请来两位法国朋友。一位汉名戴鹤白,他一连翻译了我六本书;一位汉名安博兰,是位女士,她安排出版了我大部分法译本,后来她到法国著名的伽里玛出版社打理中国当代文学译本,戴鹤白翻译的我的两本小说《尘与汗》《人面鱼》都被伽里玛出版社收入袖珍版丛书,跟许多文学经典并列,我很高兴。我们先在书房里畅聊,后来在书房外欣赏玉兰树和蔷薇篱,傍晚我引他们到小崔的餐馆晚餐。我早跟小崔预订,去了,见他把单间中的大圆桌撤了,改成长条桌,铺上雪白的桌布,还放上一瓶插花,插的是小罗从乡野采撷的多头菊,他还特别摆放好了餐盘和刀叉,我和法国朋友见了都不免惊叹。那晚他奉献了自己独创的两种美味:红焖鲶鱼和啤酒鸭。我和法国朋友对那一餐的印象都极为美好深刻。</p><p class="ql-block">我七十岁后在城里住得多,去村里少。有次去了书房,清理完了,照例踱步到小崔饭馆,忽见店门紧闭,贴着张“暂停营业”的告示。震惊,疑惑,失落,怅然,竟影响到我的写作。才意识到,小崔小罗和我已经嵌入了同一片社会肌理中。那次临回城前一晚,我不知不觉又踱步到那里,已经是各家饭馆都已打烊的时分,咦,小崔的饭馆却灯火通明。我推门进去,只见小崔小罗还有一个小姑娘,正围坐自饮自食,我惊呼热中肠,小崔小罗笑嘻嘻地站起来欢迎我。原来他们是到徐州购房回来。徐州离灵璧只有两小时车程,徐州是交通枢纽上的大城市,灵璧只是个县,他们把60岁后定居地选为徐州,便于就近照顾小崔在灵璧的父母。他们买下的是徐州一处新楼盘的120平米的单元,用辛苦积攒下的钱款付了比例很高的首付。他们会继续经营这个饭馆,挣出还贷的钱款,精装修的钱款,还打算买辆中档的越野车,将来一路往南自驾,过徐州、灵璧,游览许多名胜古迹,打卡留念,一直开到成都平原,抵达小罗的老家……那个小姑娘,十二岁了,原来一直由灵璧的爷爷奶奶养育,现在带到这里,打算在镇上中学借读,小崔当着我对她说:“这里的中学教学水平高,你要好好努力,毕业回灵璧考大学,能考上个二本就行,我们供你学费没问题!”小姑娘很懂事,给我敬酒,说起我在《百家讲坛》的《红楼梦》讲座,头头是道,有赞有弹,惊得小崔小罗两口子无法插嘴却满脸自豪。那晚我们一直畅饮畅谈很久。我心中不禁浮出两句古诗:草草杯盘共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p><p class="ql-block">八十岁后我去远郊村里书房次数锐减,前些天助理开车送我前往,为避免中途堵车,起了个大早,助理说他提前两天去收拾了一番,书房里一切现成,去了我可以先睡觉,中午阳光照到书桌再起来。车子进村后,恰遇上小崔骑着电动三轮车采购食材回来,停到他那饭店门前,小罗应声出来接应。我让助理停车,下去跟他们打招呼,两口子跟见到亲人般高兴,都说我不显老,我却在他们脸上都看出岁月的雕痕:眼角都有了鱼尾纹。小崔催小罗往店里搬运食材,小罗笑吟吟:“忙什么,我要跟刘叔多摆两句龙门阵。”小崔说:“晚上刘叔他们来吃饭,刘叔喜欢清炒茭白,我还要杀个回马枪,去买些茭白来呢。晚上有多少话不够你说!”助理开车送我到书房,在书房我躺到床上,平时最能上午酣睡的我竟失眠了,我等着晚上那盘清炒茭白。</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 2025年3月10日 温榆斋</p> <p class="ql-block">陈振林小说:小说《名医》刊《小说月刊》2025年第2期推荐语:名医在我身边,他成了我师傅,我跟着他学习。名医给那么特殊病人开出的药方,让我这个省中医学院的毕业生全然不懂。我满是疑惑,名医也不回应我。我的爷爷轻轻地对我说了一句话……</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原刊《小说月刊》编辑:于双慧</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名医</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陈振林</p><p class="ql-block"> 我从省中医学院毕业那会儿,正愁着找不到实习单位。爷爷从小城的老家给我来了电话,说是帮我找了个招牌老中医带我。</p><p class="ql-block"> 留在省城实习的计划只得临时改变,我坐了车回到了小城。爷爷笑着告诉我说:“这招牌老中医是我的老朋友,多年前我们一起下乡时认识的,回小城之后他办了行医执照做了中医而成为名医,我做了教师而没能成为名师。”我刚坐下,爷爷就开始细说老中医的故事。说是有一被毒蛇咬伤之人,到市里和省城大医院去看,换了血清,仍不见效。家人将人事不省的伤者送到老中医面前,老中医口里说罢“等等我”,不到一支烟工夫,他扯回几株草。将那几株草放入口中细嚼,等到有青绿色液体流出时,老中医将那小团的草敷在了毒蛇牙印处。第二天,第三天,如是反复。第四天,病人居然能下床慢行了。</p><p class="ql-block"> 又说,还有更神奇的事。有个名叫刘奇的癌症晚期病人,省人民医院已经拒收,抬到老中医的医院时已是气息微弱,老中医开了三服药,说,回去煎服,接连三日每日一服,可延寿一月。结果正如其所言,病人月余之后安然离世。这名医果然是名医,另有一些被省城大医院拒收住院的重病号也让家属慕名抬到了老中医面前,老中医从不拒绝,望闻问切,不过十分钟,就会开出三服药让人带回家。那些本来毫无希望重病号,接下来活下去的时间,短则五六天,长则三月有余。</p><p class="ql-block"> 这真乃名医!我学了中医五年,没想到这样的招牌老中医就在我身边。第二天,我就去了老中医的医院。说是医院,其实夸大了一些,不过是自家小院子,挂了个“柳氏中医”的桃木匾额。我叫一声“柳老师”,向柳医生问好;柳医生热情地握住了我的手:“欢迎你,年轻中医人!我早就听闻你这一位中医高才生。”他和我爷爷的年岁相近,也是80多岁了;虽无仙风道骨,却是腰板硬朗。</p><p class="ql-block"> 不时有病人前来就诊,柳医生闭目把脉,静坐沉思。然后轻声念出药方,让坐在身旁的我开出药方。末了,柳医生也让我给病人把把脉,然后说说脉象。我当然会依据脉象用到我在中医药大学的五年所学,看着柳医生开出的药方,那些药方和我学过的药理学上“按病开方”所言居然丝毫不隔。</p><p class="ql-block"> “如何对症下药?小伙子,你可以随时在档案室翻看我前些年开出的每一个药方。”柳医生拍着我的肩膀说。他这是给了我最大的学习便利。我佩服老先生,果然名不虚传,我可能至少二十年才能达到他这样的医术水平。</p><p class="ql-block"> 才到柳氏中医院的第三天,我帮着开出第六十个药单的时候,医院门外像开了锅一样,一片吵吵嚷嚷。为首的黑脸壮汉大声质问:“我们是李天的家属,说好了的,煎三服药,还可以活十天的,三天的药没吃完,人才两天就完了……这是什么名医?”身边跟随的六七个人也大声地应和:“这,是什么名医?”</p><p class="ql-block"> 柳医生缓步走上前,轻声安慰来人:“我已经尽力了,病人是大医院拒收的……”好几个病号围了过来,一问详情,原来是两天前从上海大医院转回来的特重病号李天,已经是胰腺癌晚期。柳医生开了三服药,说可以活六七天,没想到只过了两天就去世了。</p><p class="ql-block"> “这应该就是到了生命的最后尽头了……”前来就诊的一位年长者解释。</p><p class="ql-block"> “人有生老病死,这是生命的自然规律。我们患者也要体谅医生的难处……”又几位提着中药的病号也劝道。</p><p class="ql-block"> 来人听说,连忙无声地撤出了柳氏中医院。我想了想,连忙找出了两天前柳医生为李天开出的药方:五味子10克、鸡血藤30克、夜交藤30克、积雪草12克、枸杞子30克、龙眼肉10克、红景天10克、熟地黄15克……</p><p class="ql-block"> 我心里一惊,这不就是简单的提神醒脑的中药方么?而且,这药方里还减去了红参、麦门冬、石菖蒲等近十味药。我怀疑我的眼睛了,我连忙又翻看前些年柳医生开出的药方,上边同样的药方出现了八次,包括传说中的那位名叫刘奇的患者。我又仔细看了看这些患者的病历,他们确实都是癌症晚期的患者了。</p><p class="ql-block"> 可是,这些提神醒脑的中药方能治疗晚期癌症吗?我的疑惑更大了。这样做不是名医,明明成了庸医在骗人啊。我心里有些愤怒,想着明天还来不来这柳氏中医院。低着头回到家的时候,爷爷叫住了我,我如实说出了自己的疑惑。</p><p class="ql-block"> 爷爷笑了笑,反问我:“你是中医药大学毕业的高才生,那你说说,像那些病入膏肓的晚期癌症患者用什么药方能治好呢?</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东坡的清明</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孟会祥</p><p class="ql-block"> 清明时节,气清景明,万物生长,寄托着希望,鼓舞着行动。既然是出发的时节,按中国人的心理,总要祝告先人。踏青、修禊、扫墓、乞火,乃至于放风筝、荡秋千,呼应着农历三月的节奏,写入文化的基因,上巳、寒食,渐渐融入清明。历史书写过程中,“天下第一行书”王羲之《兰亭集序》是高蹈、风流的一笔,写入上巳;而“天下第三行书”苏轼《黄州寒食诗帖》则是蕴藉、旷达的一笔,写入寒食。苏轼是在黄州变成苏东坡的。之前的苏轼,鲜衣怒马,他的清明,有“梨花淡白柳深青”“半壕春水一城花”,正好“诗酒趁年华”。经过“乌台诗案”,他谪居黄州,躬耕东坡,遂号东坡居士。“放下”之后的东坡,渐渐深沉、慈悲、旷达,“眼界始大,感慨遂深”。从《黄州寒食诗帖》可以看出,失意落寞中的东坡,免不了坐雨黯然,然而他早已超越了凄苦,牵挂着风雨中的海棠,感慨岁月流逝、大化流行,还惦念着汴梁和眉山。风雨中的纸灰,是复燃还是再溺?似乎不必哀伤与期冀,只需付之一笑。</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北宋苏轼《黄州寒食诗帖》</span></p><p class="ql-block"> 《黄州寒食诗帖》并不是草稿,我们无法揣想苏轼为什么抄录自己的两首诗,也许仅仅是为了排遣寂寞,偶然欲书,不能自已。开始,尚能从容平静,字形俊秀,行距疏朗;写到第四行,风雨萧瑟,海棠泥污,不免情绪波动;而想到“藏天下于天下”,无所遁藏的造化之力,他又收敛起激情,乃至有点颓丧,落下的“病”字,衍生的“子”字,泄露了某种无可奈何。写到第二首,雨急潮涌,房屋动摇,字开始大而密,压迫之感令人窒息;到“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悲凉之气,黑云压城;看到乌鸦衔来纸钱,回过神来,字也不由片刻轻松;然而,随即又想到君门九重,家山万里。家国之思,身世之感,五味杂陈,岂效阮籍穷途之哭,而死灰能否复燃,却只能欲说还休,戛然而止。诗歌的情感节奏,与书法的情绪起伏,合而为一,成就中国书法的至境、人类文化的明珠。平心而论,东坡平生尺牍,并没有如此精彩。旷世杰作,可遇而不可求。苏字结体扁斜,“石压蛤蟆”,此幅重笔大字较多,更容易拥塞,几处长竖线,巧妙划破阻滞,让空间流动起来,生动起来。这些长线条,并不是一拖直下,而是富于变化,甚至映射着情绪。比如“苇”字竖画的湿重之感,“衔”字竖画的轻灵之感,“纸”字竖画的杳渺之感,都令人玩味不尽。字的大小轻重变化,我们现在叫“块面”;长线分割空间之处,我们现在叫“字眼”,在书法临创中都是必学的技巧。然而,古人是无意于佳,我们是“机关算尽”,没有心性支撑,技巧越多,反而愈发丑陋。当东坡挥毫濡墨之时,也许并不像米芾那样极力张扬,也不像黄庭坚那样倾尽全力,他因“放下”而自由自在,在不着力中天花乱坠,自然而然展现了深妙的人生境界。“学问文章之气,郁郁芊芊,发于笔墨之间,此所以他人终莫能及耳。”</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悠悠秋千 荡越古今</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徐文跃</p><p class="ql-block"> 清明节亦有“秋千节”之称。在古代,荡秋千作为一项清明期间的户外活动,独得大众尤其是女子的青睐。</p><p class="ql-block"> 秋千之戏由来已久,相传与汉武帝为祈“千秋之寿”有关。唐宋以来,荡秋千逐渐从宫廷遍及民间,甚至出现了将秋千与跳水相结合的运动——“水秋千”。元明清时期,荡秋千更成为清明的应景游戏,明代小说描写女子荡秋千“犹若飞仙相似”。秋千架上翻飞的倩影,架下嬉闹的欢声笑语,无论在古代还是现代,都不得不说是一道亮丽的风景。自然,这一动人景致,也曾拨动古人的心弦,引出佳话、成就良缘。</p><p class="ql-block"> 犹如架上的倩影,春天也不能常驻,那么将其画下如何?</p><p class="ql-block"> “秋千仕女”是明清画作中常见的题材。明代仇英的《四季仕女图》《清明上河图》中均绘有女子在庭院内荡秋千的场景,秋千架多用朱笔绘就,甚是醒目。清宫旧藏的许多院画,也对这一题材有所表现。《雍正十二月行乐图》轴之“三月赏桃”,左上庭院内就有一名女子正在荡秋千,架下一群女子围观,有说有笑,好不热闹。类似场景,还见于陈枚的《月曼清游图》册、焦秉贞的《仕女图》册等。此外,清代还有一种西洋秋千,多用于举办盛大活动时表演助兴。《万树园赐宴图》轴上,画面两侧所设的两架装置即西洋秋千。其形似云梯,每架上又有8架翻梯。表演时,多人攀爬上梯,在重力和惯性的作用下,高低回环,上下旋转。对高度、速度、技巧的追求,使荡秋千不仅是轻盈的娱乐,更成为勇者的竞技。</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清代陈枚《月曼清游图》册之“杨柳荡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 画于绢纸,还看不够,那怎么办?不妨将其穿在身上。</span></p><p class="ql-block"> 故宫博物院藏有明代洒线绣秋千仕女图经皮一件,用戳纱之法满地绣出菱格纹,再以诸色绒线绣出主要纹样——两架秋千上各立一红衣女子,架下各有一侍女推送秋千。明末,宫中流行身着有应景纹样的服饰,清明对应的纹样即“秋千仕女”,这件经皮应是由应景补子改做而成。与之装饰题材类似的还有明定陵出土的刺绣秋千仕女纹膝袜等。将节气习俗化为服饰纹样使其融入生活,不仅增添了节令气氛,也折射出古人对顺应节律、天人合一的文化追求。</p><p class="ql-block"> 如今,秋千或作为公园设施,或化身艺术装置,或出现在竞技赛场,成为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桥梁,带着人们对美好的向往,在空中飞扬。</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笔下柳 画中春</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阴澍雨</p><p class="ql-block"> 北方的春天很短,总是来得很迟,走得又很快,就像一只轻盈的飞鸟,由远及近,掠过眼前,等你看清楚它的羽色,它早已“嗖”的一下远去,不知踪影了。清明的特殊便在于,它就是眼睛捕捉到春天的那一刻,定格并记录着春之景象与气息。应季景物中,柳树具有典型的清明意蕴,古时就有清明戴柳插柳的习俗。每年清明前后,我总会到田野、到河边踏青。柳芽冒出来时,是嫩绿色的,接近柠檬黄,有时远望过去非常靓丽,就像开出了黄花。如果赶上下雨,便有了烟柳迷蒙的味道。今年北京风大,柳条被吹得随风飞舞,小鸟却稳稳抓住晃动的枝条,开心地迎风歌唱。这是北方的春日,清丽喜人,却又宏阔旷达,不免令人欲将其绘于卷中。对于画家来说,柳树变化丰富,加之有柳荫、柳烟、柳岸、柳塘、柳园、柳阁等特定情境,想画好并不容易,故而有“画树难画柳”之说。不过,以“柳”为题材的中国画数量仍不容小觑。</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明代仇英《柳下眠琴图》。</span></p><p class="ql-block"> 折柳赠别、植柳思乡、以柳寄情……柳树是文人墨客借以言志抒怀的载体。中国传统绘画中的柳,往往以轻柔的姿态,表达着画家对自然的体悟、对美好的希冀。人物画中,柳树常作为配景出现,烘托人的品格。明代仇英《柳下眠琴图》里,柳树下的高士与童子是主角,二人神情自适,怡然顾盼。柳树虽为配角,但形态完整,墨色层次分明,既不抢夺画面,又与坡石山色相映成趣,凸显高士的清雅高洁。山水画中,柳树融入山川、园林,成为自然天地的一部分,呼应着人的精神家园。南宋夏圭《西湖柳艇图》和清代董邦达《柳浪闻莺图》,描绘的都是杭州西湖,画中柳树,和着烟岚,映着碧波,呈现出典型的江南诗画意境。在柳树形象的塑造中,两位不同时代的画家都采用了具细的画法,既清晰表现出整棵树的特点,又在出梢处着意用心,把探出边缘的柳枝描绘得婀娜多姿。花鸟画中,画家多将柳树作为主体,表现自然情致,并与禽鸟呼应,托物言志。明代吕纪《桃柳双凫图》上,柳树占据大部分画面,树干皴染以分阴阳,线条迂回转折,凸显结构的多变;细长的嫩枝以伶俐顺畅的用笔方式绘出,与粗枝产生对比;柳叶用花青色点出,润润地以小笔描绘,与桃花、双凫相映,突出桃红柳绿、鸟语花香的自然气象。</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丰子恺漫画《翠拂行人首》。</span></p><p class="ql-block"> 近代以来,“柳”作为传统题材,在郑午昌、丰子恺、傅抱石等画家笔下展现出不同的风姿,或恬静悠远,或生机盎然,浓淡之间,神韵尽显。今天,柳树依然以其自然多姿吸引着我们,画家们也还在不断体悟、表现,随着历史和人文积淀的叠加,创造着新的画面、新的意趣。</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诗画品桐花</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俞香顺</p><p class="ql-block"> “清明之日,桐始华。”桐花,既是清明的节气之花,也是中国文化中重要的植物意象,入诗也入画,有着丰富的内涵意蕴。桐花,一般指泡桐树之花,广布于田野山乡,绽放于高大枝头,是名副其实的“高花”。清明一候花信风便是桐花。清代董诰《二十四番花信风图》册中所绘桐花,花瓣淡黄,姿态清雅,掩映在绿叶之间,实为梧桐花而非泡桐花。可见,在古人的认识中,泡桐的独立性并不强。</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清代董诰《二十四番花信风图》册之“桐花”。</span></p><p class="ql-block"> 清明时节柳绿花红,桐花成为春景中特别的存在。其形如喇叭,硕大妩媚,有紫有白,盛开时花势烂漫壮观又不失沉静素雅,成就动人的诗画意境。唐代李商隐一句“桐花万里丹山路”,写活了桐花覆满树冠的怒放气势;当代画家王克举油画《四月桐花开》以抽象笔触,形象展现了桐花旺盛的生命活力。如宋代韩琦所言,“人乐一时看开禊,饮随节日发桐花”,桐花独特的韵味,也为踏青出游、曲水流觞增添了别样韵致。“气之动物,物之感人”。作为春夏递嬗之际的重要物候,桐花“自开还自落”的自然属性,引发文人墨客落寞寡合、自惬自洽的情怀。在不少伤春、送春作品中,桐花常与杜鹃一同出现,桐花凋落的视觉印象与杜鹃哀鸣的听觉印象相合,给人以强烈的春逝之感。伤春悲春之情又常与客里思家之情交织,触人心弦。唐代白居易便曾借故园风物泡桐抒思乡之情,写就“忽见紫桐花怅望,下邽明日是清明”之句。</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王克举油画《四月桐花开》。</span></p><p class="ql-block"> 桐花和鸟组景,传递出丰富的文化意涵。在方楚雄中国画《泡桐花》中,几只小鸟停在花间,情态生动。以桐花、小鸟组合入画的传统,可以追溯到唐代流行的“桐花凤”。“桐花凤”之凤并非指凤凰,而是一种美艳小禽,又称“桐花鸟”,文人墨客赋予其祥瑞、爱情等寓意。画家们以桐花凤形象入扇,象征吉祥,桐花凤扇遂成为古人追捧的“时尚单品”。后世普遍认为,蜀地工艺扇便始于此。清明节是“复调”的,既有结伴而游的佳兴,也有独处异乡的相思,还有慎终追远的缅怀。桐花寂静无声,并不煊赫,却又仿佛是一位穿越古今的信使,将关于清明的历史文化“密码”、信息、记忆,萃于一花。</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清明画境的澄澈之美</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任柏桦</p><p class="ql-block"> 清明时节的雨,总带着氤氲的诗意。古人对节气的观察,既顺应了农耕文明的时序,亦是对自然的审美投射。以“春游”和“踏青”为主题的艺术创作,作为中国古代绘画中常见的类型,演绎着清明丰厚的文化内涵和澄澈的审美意蕴。</p><p class="ql-block"> 我国现存最古老的山水画卷——隋代展子虔所作的《游春图》卷,描绘的便是1400年前的春日盛景。山峦叠翠,碧波荡漾,画中游人泛舟水上,衣袂与微风同舞,妆面与桃花相映。画家将“清明风至,万物洁齐”的意境化作石青、石绿铺陈的春山,不是摹形,而是用“观物取象”的智慧,捕捉天地间那股“气清景明”的元气。在笔墨交融中,人如芥子般隐入自然,消弭了与山川的距离,和云霞草木共呼吸,恰似庄子所言“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p><p class="ql-block"> 这种咫尺千里的山河胸襟,代表了中国山水文化独特的美学追求。在山水画尚未建立完整的技法体系之前,南朝宗炳便已从哲学高度提出山水画的核心价值所在——“以形媚道”,将山水从人物画的装饰性背景,升华为体悟自然和宇宙的独立媒介,完成了超前于实践的理论构建。在首部系统论述山水美学的文献《画山水序》中,宗炳主张“含道暎物”“澄怀味象”,并提出“畅神”说。这种强调主客交融的美学追求,深深影响着中国山水画此后的发展。物候即道枢。清明时节的物候特征——天地澄澈、万物生发,恰是体悟宗炳艺术主张的绝佳自然语境。当清明时节的天地之气与观者的澄明之心相遇,便会在“含道暎物”的瞬间,完成跨越千年的美学共振。</p><p class="ql-block"> 澄澈是中国画上的留白。唐代张萱在《虢国夫人游春图》中,以疏朗构图描绘虢国夫人一行游春踏青的场景。仕女风姿绰约,马匹膘肥体健。画家未着一笔草木却满纸生绿,将旖旎春光藏进了鞍鞯的绣纹里,正像清明三候中“桐始华”的视觉转译。背景用留白隐喻雨后的澄净,是空潆湿润的洇痕,也是“踏花归去马蹄香”的传神写照。</p><p class="ql-block"> 宋人更将这种意趣推向极致。马远《山径春行图》中,一高士携抱琴童子行于溪畔,画面2/3留予虚空,这空白不是无物,而是野花的暗香、鸟雀的振翅与时间的绵延,是虚静中个体生命与自然的和谐。正如八大山人画鱼不画水,齐白石绘虾未染波,中国艺术的至高境界,在于以有限笔墨邀无限生机共舞,继而营造出“山水有可行者,有可望者,有可游者,有可居者”之境。</p><p class="ql-block"> 澄澈亦是人内心的纯净。明代周臣《春山游骑图》中,旅人沿山径蜿蜒而上,马蹄叩击桥板的节奏与松涛共鸣,观者视线随山势起伏,仿佛能触到苔点皴染的山石、飞白勾勒的流云。中国艺术从不孤立地凝视一草一木,这种“身在山中不见山”的沉浸式体验,暗合宋代程颢“万物静观皆自得”的理学观,踏青不是为了征服自然,而是让身心成为春光的容器。</p><p class="ql-block"> 当我们从一幅幅画中看到“惜春不觉归来晚,花压重门带月敲”的闲适,“逢春不游乐,但恐是痴人”的率性,便领悟了清明画境的终极美学:澄澈不是逃避尘嚣的幻境,而是在纷繁世界中保持心灵的清明。“闲居理气”“坐究四荒”“应会感神,神超理得”,若心灵如清明雨水般澄澈,画者与观者皆可超越形骸束缚,在笔墨间体悟天地的生生不息。</p><p class="ql-block"> 而今,人们身着汉服,于清明假期游园赏花,仿佛古画中的场景照进现实,画内画外生机无限,形成一场跨越千年的对话。当数字技术试图重构自然体验,《虢国夫人游春图》等名画被裸眼3D和虚拟现实技术转化为动态长卷,我们方知“笔墨当随时代”的真谛,艺术的传承不在固守形制,而在延续那份“赞天地之化育”的初心。</p><p class="ql-block"> 今人看古画,总能在踏青主题中窥见相通的情感体验,古今画家对“踏青”的反复书写,实则是在回味清明节气的自然属性升华成的文化基因——在时间的长河中,每一次春草萌发都是对生命轮回的确认,既承载着对逝者的追思,也托举起向新而生的希望。</p><p class="ql-block"> 如今,春游已从“士女如云”的雅事,变为全民共享的活动。不妨带着对这些绘画的记忆走入山野,去看青绿漫过绢帛,染透眼前春花新叶。当艺术不再悬挂于墙,当踏青不止于足下,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是画中旅人、林中飞鸟、岩上青苔,此般物我两忘之境,或许正是“天人合一”最生动的注脚,美学中的澄明之境便在这青山一笑中,完成了它静默而庄严的传承。</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鲜血与烈火凝结成木刻</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记彦涵抗战题材作品</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彦东</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代大权版画《永远的战士——彦涵》。</span></p><p class="ql-block"> 一年一清明,一岁一追思。犹记得2011年,父亲彦涵生命的最后时光,重病的他住进了北京协和医院。每个傍晚,我都会看到父亲透过窗户,久久凝视那轮即将落下的夕阳,他的目光深邃又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怅惘。一天,我前去医院探望。父亲缓缓说道:“最近我常常回忆一生,就像放映老电影,画面一幕接着一幕,尤其是想起那些在反‘扫荡’中牺牲的战友,他们年轻的面庞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实在是太年轻了……而我,作为战争的幸存者,活了下来。”说着,父亲的眼中泛起了泪光。他当着我的面,打开放在窗台上的画册,翻到1987年创作的木刻《牺牲颂》,讲起一段真实往事:1942年,日军对太行山八路军根据地发动大“扫荡”,一名八路军战士在与敌人的殊死搏斗中壮烈牺牲,却至死未倒,背靠山崖,屹立而亡。这件事深深震撼了父亲,他认为战士英勇就义的姿态彰显了中华民族的英勇不屈。在木刻里,他将战士塑造成太行山的化身,让其英雄气概与日月同辉,永垂不朽。父亲谈到他的这些作品时,总会提到在太行山4年的战斗经历。从1939年到1943年,他经历了日军两次大“扫荡”。1942年的大“扫荡”尤为惨烈,父亲带领的仅有十几人的木刻工厂,就有4位同志牺牲。其中3人在突围时与敌人遭遇,赤手空拳搏斗,被敌人用刺刀残忍地挑开肚子,英勇就义。得知这一噩耗,父亲悲痛不已!也正是在两次大“扫荡”期间,父亲身兼战士和画家双重身份,一手拿枪,一手握刻刀,创作了《奋勇出击》《宁死不屈的人们》等作品。</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彦涵木刻《奋勇出击》。</span></p><p class="ql-block"> 面对残酷战争,父亲说突围时曾告诫母亲白炎:“如果与敌人遭遇,就跳崖,绝不能当俘虏!”我不解,问他原因,父亲只答了五个字:“这就是气节。”他感慨道:“那时我们时刻准备牺牲,提着脑袋干革命,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抗战胜利,牺牲生命也无怨无悔。这就是为什么我回延安后,听到冀西五壮士跳崖的事迹,立刻创作了木刻连环画《狼牙山五壮士》,因为感同身受。”如今,这套木刻已成为表现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东方主战场的经典作品,被多国博物馆收藏。1943年,父亲回到延安。生活暂时平静,可他脑海中的战斗从未停止,那些可歌可泣的故事在心中回荡。于是,他开始整理这些震撼人心的往事,由此进入第一个创作高峰期。在太行山的4年,他不仅带领同志们突围,还按上级指示帮助群众转移。行军途中,他看到民兵用绳索将妇女儿童转移到悬崖峭壁下的深洞隐藏,自己则准备与敌人打游击战,便据此创作了套色木刻《把她们藏起来》《不让敌人抢走粮食》等作品。</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彦涵木刻《不让敌人抢走粮食》。</span></p><p class="ql-block"> 父亲还向我讲述了一件终生难忘的事:大“扫荡”后,他们成立宣慰团,去安抚遭受敌人残害的老百姓。在一个村子,他见到一位老大娘,她唯一当民兵的儿子被日本人头朝下塞进茅坑,活活呛死,大娘哭瞎了双眼。那无尽的悲伤让父亲刻骨铭心。大娘只说:“我虽然看不见你们,但是摸摸你们的脸也好。”这一幕促使父亲创作了木刻《来了亲人八路军》。画面中,失明的老大娘正抚摸着小战士的脸。经历这些惊心动魄的事件后,父亲内心总是难以平静。他觉得有必要将英雄事迹集中呈现在一幅画面上。于是,他彻夜构思,精心刻画,在一块不大的梨木板上创作出这样的情景:一个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八路军战士,在老百姓的托举下,仍用机枪顽强地与敌人战斗。作品完成后还未取名,诗人艾青问他表现的是什么时候的战斗,父亲随口说:“是敌人搜山的时候。”艾青便说:“好,就叫《当敌人搜山的时候》。”如今,这幅木刻已成为中国美术史上的经典之作,成为中国人民英勇抵抗外来侵略的象征。</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彦涵木刻《当敌人搜山的时候》。</span></p><p class="ql-block"> 此后,父亲创作抗战题材的脚步从未停歇。1953年,他为人民英雄纪念碑设计正面浮雕《胜利渡长江》。1957年,他应邀创作大型历史油画《八路军东渡黄河深入敌后》。抗战胜利20周年时,他集中创作了一批“抗战木刻组画”,包括《抬担架》《送参军》《麻雀战》等。其中,套色木刻《泉水》取材自他的亲身经历。大“扫荡”突围时,父亲饥渴难耐,看到战士们在岩石缝隙抢水,他挤不上去,这时一个战士递给他小半杯混着泥浆的水,说:“给你吧,发扬阶级友爱。”这让他感动得热泪盈眶,后来便创作了《泉水》记录此事。这些作品作为“活态档案”,与抗战史料形成互文,共同构建起抗战史的多元叙事体系。</p><p class="ql-block"> 生命的最后时光,父亲抚摸着窗台上的十几本画册说:“当年去杭州艺专上学时,潜伏在你舅舅家的中共地下党员陈佛生曾对我说:‘本来想让你报考警官学校,打进敌人内部,但看你执意不肯,那我送你一句话,不要去画风花雪月,而要去画沧海桑田。’当时我只知字面意思,不理解内涵,在太行山的生死斗争让我明白了‘沧海桑田’指的是时代巨变。我从未忘记这句话,也用一生践行它,今生无悔。”</p><p class="ql-block"> 2011年9月26日,父亲这位坚强勇敢的战士,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但他用鲜血与烈火所凝结的木刻作品,将永远铭记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激励着后人奋勇前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