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絮辞

种豆老农

图片：网络（感谢）

晨雾如揉皱的纱帘尚未完全掀开，山坳里便传来泠泠的溪水私语。我推开竹扉的瞬间，满溪碎玉突然迸发出夺目的光彩——昨夜的樱花竟在不知不觉间铺满了水面。那些薄如蝉翼的花瓣顺流而下，像是哪位仙人将漫天云霞揉碎在春水里，随波逐流间泛起层层叠叠的胭脂色涟漪。晨露在草尖上颤巍巍地悬着，像是一串未及坠落的星子，稍一碰触便跌进更深的绿意里，惊醒了躲在叶背的纺织娘。

对岸的老梨树正在抖落一身新雪，千万片花瓣乘着晨风，轻轻落在牧童的斗笠上。那顶箬竹编成的斗笠突然开满了白花，惊起三两只灰扑扑的麻雀，扑棱棱掠过溪面，啄碎了水中的云影。风从松涛深处转出来，携着樱瓣的体香，掠过溪边的芦苇荡时，将一茎蒲公英送上青空，却不忘让几片樱瓣搭便车。那些轻盈的绒毛与粉白的花瓣相互追逐，在蓝天下织就流动的锦缎。我站在青石埠头，看流水带走最后一片樱瓣，忽然想起二十年前母亲别在我辫梢的那朵花——同样的粉白，同样的易碎，只是当年的花香早已沉淀成记忆里的琥珀。

雨丝悄然降临。牛毛细雨织成了一张透明的帘子，将整个山谷笼在青瓷色的雾霭里。远处的梯田泛着粼粼波光，戴斗笠的农人弯腰插秧，身影在水面上碎成晃动的墨点。一只白鹭掠过水面，翅膀带起的涟漪里，游过几尾被雨点惊散的鲫鱼。雨珠敲打竹叶的声音渐渐密集，像春蚕在啃食桑叶，又似古琴在弹奏《平沙落雁》。被打落的樱瓣在水面上跳着踢踏舞，将溪流染成流动的珊瑚海，每一道涟漪都在书写樱花的墓志铭。

暮色漫过竹林时，溪水变得愈发清澈。我看见水底的鹅卵石上，斜斜地躺着几瓣不肯沉下去的樱花。它们随着暗流轻轻晃动，像极了那年我们折的纸船，载着童年的星辰，驶向未知的远方。月光升起时，水面上浮动着点点荧光，那是萤火虫提着灯笼，在寻找失落的春天。它们穿梭在樱絮的残影间，仿佛在为逝者举行烛光守灵。晚风掠过松林，松涛与溪流合奏出安魂曲，将最后的樱瓣送入永恒的梦境。

风掠过松林时，它发出低沉的怒吼；拂过稻田时，它奏响沙沙的细语；穿过竹林时，它又化作清脆的鸟鸣。当它吹过晾晒的绸缎时，那声音如同玉磬相击，空灵而悠远。风中裹挟的樱瓣撞击着溪边的水车，发出木讷的钝响，仿佛时光在叩门。水车转动间，将溪水与樱瓣的混合物碾成碎金，在夕阳下折射出七种颜色的叹息。

溪水是时光的见证者。它带走了春天的樱花，迎来了夏天的荷花；送走了秋天的落叶，又迎来了冬天的冰雪。在它的怀抱里，沉淀着无数的故事：有牧童的欢笑，有农人的汗水，有恋人的私语，还有游子的乡愁。而每一片樱瓣，都是一枚时光的琥珀，封存着某个瞬间的风、阳光与鸟鸣。当水流将它们冲入深潭，潭底的青苔便将这些记忆编织成翡翠色的挂毯。

月光如水，洒在寂静的山谷里。我坐在溪边的青石上，看着水中的月影和飘落的樱花，思绪万千。那些曾经的欢笑与泪水，如同这溪水般缓缓流淌，最终都将汇入记忆的海洋。而这美丽的景色，也将永远留在我的心中，成为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宝藏。

夜深了，山谷里一片寂静。我站起身，准备离去。忽然，一阵微风拂过，几片樱瓣轻轻落在我的肩头。我伸手接住一片，看着它那精致的纹路，仿佛看到了生命的轮回。樱絮虽然短暂，但它们却在最美的时刻绽放了自己。它们的飘落并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开始。就像我们的生命，虽然短暂，但只要我们曾经努力过、绽放过，就无怨无悔。

我将那片樱瓣轻轻放入水中，看着它随着水流漂向远方。愿它带着我的思念和祝福，流向那未知的远方。在某个晨光熹微的黎明，它或许会化作春泥，孕育出更美的樱花，继续书写这永恒的樱絮辞。而当新的樱花在枝头绽放时，风中将会传来前世的絮语，那是时光在讲述一个永不褪色的春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