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宋武夷山诗赏析》（38）白玉蟾《武夷有感》（其八）

端章甫

【原诗】

月冷风清三径竹，猿啼鹤唳一窗云。

开门放入前山翠，试把星儿柏子焚。

【赏析】月窗星火间的道境玄思

一、意象解构：丹鼎宇宙的微观显影

1. 清冷意象中的修行密码。

“月冷风清三径竹”：寒月、清风、竹径构成“坎离交媾”的丹道图式——月为太阴（坎水），风喻巽卦（周天息风），竹通肝木（青龙之气）。三径暗合《黄庭经》“三田之中精气微”，将武夷山径转化为任督二脉的能量通道。

“猿啼鹤唳一窗云”：心猿（杂念）与胎仙（鹤唳）的声景对位，窗含流云的构图恰如《悟真篇》“鼎内旋添延命酒，壶中收取返魂浆”的丹鼎意象，云气翻涌处正是“玉炉汤煎”的修炼内景。

2. 星火意象的时空折叠 。

“开门放入前山翠”：“开门”非物理动作，实为“开八门”的丹诀秘法（《道法会元》载开通奇经八门以引天地灵气）。前山翠色涌入，暗喻“采摄青阳”的修炼程序，武夷丹霞的“翠”色对应肝木生发的先天一气。

“试把星儿柏子焚”：“星儿”指代《云笈七签》中“三台六星”的丹道星图，“柏子”既是武夷特产（朱熹曾咏“亭亭柏子树”），更暗合“柏子金丹”的修炼术语（《翠虚吟》载“乌肝八两调和匀，化作一颗巴柏子”）。焚香之举实为“以火炼金”的周天火候显化。

二、意境营造：壶中洞天的多维道场

1. 空间重构的修行维度。

垂直贯通：月悬高空（乾天）→竹立三径（坤地）→窗含云气（人境），构建天地人三才贯通的垂直道场；

内外交融：开门纳翠（外景入内）→焚柏凝星（内景化外），打破传统山水诗的主客界限，将武夷实景转化为体外丹炉。

2. 昼夜叠印的时间玄机。

诗中“月冷”与“星儿”构成子夜星象，“前山翠”暗含黎明曙光，在同一个诗句中浓缩从亥时（21-23点）采药到寅时（3-5点）进火的丹道时序。这种非线性的时间处理，与道教“攒簇四象”的修炼观深度契合。

三、修辞技艺：道术与诗艺的量子纠缠

1. 通感矩阵的能量书写。

触觉转视觉：“月冷”的肌肤寒意转化为坎水玄光的色彩感知。

听觉化空间：“猿鹤唳”的声波震荡具象为云窗的立体构图。

嗅觉通宇宙：“柏子焚”的青烟暗合《周易参同契》“金砂入五内，雾散若风雨”的体内气化体验。

2. 对仗中的丹道韵律 。

数字玄机：“三径”对“一窗”，暗合“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中的“三一”之道。

五行流转：月（水）→竹（木）→星（火）→柏（金）→山（土），五象俱全却隐而不显，恰似内丹“攒簇五行”的修炼程序。

四、用典溯源：三教合流的精神图谱

1. 道教内景的文学转码。

“一窗云”化用《黄庭经》“七蕤玉籥闭两扉”的泥丸宫意象，将头骨九宫转化为可视化的云窗。

“星儿焚”暗指南宗雷法“踏罡步斗”的科仪，以星斗布局调控体内气机。

2. 禅宗公案的化骨重生 。

“开门放入”暗合赵州禅师“日日是好日”的机锋，但白玉蟾更添道门实证——所放之“翠”既是山色，更是东方青气；所焚之“柏”既是草木，更是坎中真阳。

五、名家评骘：冷艳诗风的道韵升华

1. 与李贺诗风的超时空对话。

清代学者陈衍评此诗“得长吉冷艳而具道骨”，相较于李贺“羲和敲日玻璃声”的天马行空，白玉蟾的“星儿柏子焚”更多一份丹道修炼的实证况味。

2. 宗教山水的范式革命。

现代学者指出，该诗通过“月窗星火”的意象系统，将武夷山水从审美客体升格为修炼主体，开创“山水即丹鼎”的诗歌新范式。日本道教学者蜂屋邦夫认为“开门放入”四字，以诗性语言完成“玄关一窍”的终极诠释。

3. 嗅觉诗学的文化突破。

法国汉学家汪德迈（Léon Vandermeersch）盛赞“柏子焚”为“东方香道美学的巅峰”，其青烟不仅承载宗教仪式功能，更构成勾连天地人神的嗅觉通途，比西方象征主义的“通感”更显修行深度。

结语：星火柏烟中的永恒道味

当冷月浸透竹径、星火点燃柏烟时，白玉蟾以诗为媒，在武夷山的方寸窗棂间显影出整个丹道宇宙。那扇向青山翠色洞开的门，既是物理意义上的柴扉，更是“玄牝之门”的诗意显化——真正的修行不在深山洞府，而在开门闭户的日常呼吸之间。此诗不仅是宋代道教诗歌的巅峰之作，更以“五感证道”的艺术实践，为中国古典诗歌开辟出崭新的精神维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