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明微型小说《野兔》赏析

微读馆（庆乐随笔）

作者简介：欧阳明，中国作协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副秘书长。1986年开始创作，已发表小说、散文、报告文学百余万字。《挥手》《挂在故乡的钥匙》等众多作品被多种选刊、年度选本或中学试卷选用。有的被译成英语、西语荐到国外。出版有《穿越2012》《遭遇情人节》等六部作品集。小小说“金麻雀”奖获得者。

庆乐随笔，欧阳明微型小说《野兔》赏析。这篇微型小说《野兔》通过一个看似简单的故事，展现了人性的复杂与微妙，同时也反映了特定时代背景下的社会现实。

以下是对这篇微型小说赏析。

小说背景设定在特定的历史时期，反映了当时农村的生活状况。如生猪实行统购统销，人们没钱买肉吃，只能靠逮野兔来改善生活；生产队按工分分粮，工分的重要性等。这些细节生动地展现了当时农村的艰苦生活和人们为了生存而挣扎的状态。

小说中牛万三和老蔫儿的性格特点鲜明且复杂。牛万三作为生产队长，表面上霸道凶狠，动辄打骂队员，扣工分，但实际上也有软弱的一面。当老蔫儿撞破他的秘密后，他不得不低声下气地道歉，甚至用好处来封口。这种行为反映出他在权力面前的霸道和在秘密被揭露后的恐惧。

老蔫儿则是一个典型的弱者形象，他个子矮小，力气弱，经常被牛万三欺负，但他也有自己的小聪明。他撞破牛万三的秘密后，利用这个把柄换取了牛万三的优待。这种行为既体现了他的无奈，也展现了他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做出的妥协。

同时，小说也反映了当时社会的道德观念和人际关系。牛万三和秋水的行为在当时是不被认可的，而老蔫儿撞破他们的秘密后，牛万三担心被误解，这也体现了当时社会对这种行为的敏感和忌讳。

小说以老蔫儿和牛万三的关系为线索，情节环环相扣。一开始，老蔫儿被牛万三欺负，处于弱势地位；然后他撞破牛万三的秘密，局势发生逆转；最后，牛万三不得不向老蔫儿示好，两人关系出现缓和。这种情节的起伏让读者始终保持着阅读的兴趣。

特别是老蔫儿扑向草丛，却意外撞破牛万三和秋水的秘密这一情节，充满了戏剧性。它不仅推动了故事的发展，也加深了人物之间的矛盾和冲突，使故事更加精彩。

小说结尾，老蔫儿和牛万三都老了，两人回忆起当年的事，牛万三还威胁老蔫儿，但老蔫儿已经不再害怕。这个结尾既体现了时间的流逝和人物的衰老，也暗示了两人关系的微妙变化。同时，牛万三的威胁和老蔫儿的回应，也让人对他们的未来充满了遐想。

小说的语言简洁明了，但又生动形象。如“老蔫儿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牛万三会求到他的面前”这句话，简洁地交代了故事的背景和人物关系，同时也引起了读者的好奇心。

又如“老蔫儿青蛙一样，向前一跃，哗地一声就扑了下去”这句话，生动地描写了老蔫儿的动作，让读者仿佛身临其境。

小说通过对牛万三和老蔫儿的描写，展现了人性的复杂性。牛万三的霸道和软弱，老蔫儿的无奈和智慧，都让人对人性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人性并不是非黑即白的，而是充满了矛盾和复杂性。这种对人性的思考也让人对生活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总之，这篇微型小说《野兔》通过一个简单的故事，展现了人性的复杂性和社会的变迁，具有较高的文学价值和社会意义。

欧阳明微型小说《野兔》

老蔫儿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牛万三会求到他的面前。牛万三是生产队长，官不大，脾气却很大，看谁不顺眼，又打又骂，谁敢顶嘴还手，就扣工分。打骂无所谓，忍一忍就过去了，扣工分可惨了。粮是按工分分的，扣工分就等于扣粮。当时，队里产出的粮食，交了公粮，就所剩无几了，很多人家都是吃了上顿缺下顿。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谁都不想饿饭。最怕牛万三的是老蔫儿。他天生个子矮小，力气弱，像条蔫丝瓜，每次挑粪都累得像条死狗。牛万三骂他是孬火药，还不时威胁说要让他去和妇女一起劳动。男人每天工分是十分，妇女才七分，一年下来就少挣上千分，那可不是个小数，值几十斤粮食呢。除了威胁，牛万三有时还故意把抬石头之类的重活安排给老蔫儿。石头又大又重，抬杠一上肩，老蔫儿脚杆就直摇晃，背也驼了，像马上要被压趴下似的，大伙看了哈哈大笑，说他骨髓被婆娘榨干了。老蔫儿在心里经常诅咒牛万三不得好死。夏天的乡下，时常有野兔出没。那个年代，生猪实行统购统销，即便是农户喂的猪，也严禁私自宰杀，必须卖给经营站。要吃肉，得掏钱去经营站去买。可大家没钱，一年很难吃得上猪肉。而野兔无人管，逮住就可弄来吃。于是，一到夜里，人们便三五成群地拿着手电筒去坡地撵野兔。白天光线好，野兔跑得快，尤其是上坡，更快，根本追不上。野兔前脚短，后脚长，上坡平衡性比人还好，跑得风快。而到夜里，只要手电光照到它的眼睛，就失去了方向，要么不动，任人宰割。要么跑，也跑得慢，很容易被捉住。

老蔫儿从没撵过野兔，不是不想，是没人愿意和他搭伙，觉得他笨手笨脚的，让他参加，只是多了个吃肉的，不划算。撵野兔得围追堵截，一个人干不了。一天晚上，月色朦胧，老蔫儿坐在院坝乘凉，看见从堰塘洗澡回来赤祼上身的儿子，忽然发现他个子比自己都高了，脑子灵光一闪，便说，走，跟老子撵野兔去！父子俩来到半山坡一片野草地，便听到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老蔫儿立即放慢脚步，轻声对儿子说，我前面撵，你后边堵，脚下轻点，别吓跑了。窸窸窣窣声越来越近，老蔫儿庆幸没惊到野兔，心想，这次肯定能吃到兔肉了。轻脚轻手来到晃动的草前，老蔫儿青蛙一样，向前一跃，哗地一声就扑了下去。

啊——没想到，草丛里突然发出一声女人的尖叫。遇到鬼了？老蔫儿三魂吓掉五魂，爬起来用手电筒一照，居然是两个人，一男一女。看到那两张脸，老蔫儿直发抖。男的是牛万三，女的是二狗的婆娘秋水。二狗前几天被牛万三安排去外村修水库大坝了。修大坝吃住在工地，一个月才回来一次。但工分高，一天算三天，很多人想去都去不了。你狗日的干啥？！牛万三站起来，左手一把抓住老蔫儿的衣领。撵野兔。老蔫儿身子还在筛糠。其他地方不去，偏偏跑这里来，故意整老子是不是？！牛万三扬起了右手。

爸，抓住野兔啦？这时老蔫儿的儿子过来了。牛万三见状，急忙松开手说，你两个，把老子刚看到的野兔吓跑了，还不快滚！走走走！老蔫儿拉起儿子便跑，像做贼被发现了一样。回到家，老蔫儿越想越想气，决定明天把这事抖出去。叽叽喳喳的虫鸣声响了一夜，像是在为老蔫儿呐喊助威。老蔫儿，老蔫儿——次日，天刚露白，老蔫儿还没起床，就听见牛万三在门外喊。啥子事？老蔫儿披衣出门昂头就问，也没先叫一声牛队长。昨晚的事，不准拿出去说，否则别怪老子对你不客气呵！牛万三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不就是你和秋水撵野兔嘛，又没干啥见不得人的事，有啥不可以说的。老蔫儿语气不冷不热。牛万三默了一会儿，说，来抽根烟。烟是五分钱一包的，当时算贵的了。一般人只能抽自己种的叶子烟。

说出去怕人误解。牛万三划燃火柴给老蔫儿把烟点上。老蔫儿贪婪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团白烟，笑着说，人正不怕影子斜，怕啥！牛万三知道老蔫儿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就说，过去的事，是我不对，向你道歉。这事只要你不说出去，今后，有你的好处。说完，把手中的烟盒塞给了老蔫儿。说话当真？老蔫儿数了数烟盒里的烟，还有十六根。肯定当真！好吧！老蔫儿腰杆伸得笔直，看着牛万三低声下气的样子，就像看一只无路可逃的野兔。之后，牛万三对老蔫儿总是客客气气的，也不再安排他干重活。不仅如此，还经常叫他去保管室守夜。保管室放着种粮，农具，夜里必须有人看守。守夜有工分，比睡在家里强，家里就算有老婆陪，也没收入。有时，牛万三还叫老蔫儿去家里喝酒。回来时，还塞给他一把面条或一包糖什么的。

一晃就二十多年，土地早承包到户，老蔫儿和牛万三也老了。队里的人外出的外出，入土的入土，越来越少。很多土地荒芜，杂草丛生，野兔越来越多，大白天，在坡上坡下乱蹿，胆子比人还大，遇见人，从不惊慌。这么多野兔，又大又肥，没人去撵来吃，太可惜啦！老蔫儿感叹道。有能耐你去呀！牛万三讥笑说。你是说我没那个本事？！忘啦？当年我也是撵到过的，两只，一公一母。老蔫儿鼻子哼了一声。牛万三顿时脸色铁青，眼鼓鼓地盯着老蔫儿说，龟儿子，啥意思？做人，不能言而无信！老蔫儿闻言，面露尴尬，说，是你提我才提的，放心吧，以前我没说出去，现在更不会。还有，现在老一辈就剩我两个了，说了谁信，弄不好说我是造谣，那不是逮起虱子到头上爬，自找苦吃么？晓得就好，不然老子两脚踢死你！牛万三说着，抬起左腿，刚一抬，身子忽然倾斜，若不是老蔫儿及时拉一把，肯定摔个四脚朝天。

（原发《山西文学》2025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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