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随想

陶然

女儿独出心裁，在本应寻春觅春的清明时节，居然拽着我，去了一趟无人愿意涉足的沙漠。 　　大巴行驶了两个多小时，然后换乘越野车。它携着雷裹着电，一路狂奔，貌似半个小时左右，我们就来到了目的地——内蒙古草干沙漠。 　　虽然心里早有预设，但是，亲临其境，还是嘴巴惊得老大——目之所及，全是黄沙，瀚海无垠，沙天相接。 茫茫大漠，连绵起伏，空旷荒凉寂寥。如果没有风的呼唤，是不是永远都在沉睡？没有一点点生机和色彩。 可见的几棵树倔强地匍匐在风中，身上写满了不甘和抗争。岁月的冲刷洗礼，大自然的斧劈刀削，已然剥夺了它们的样貌，说它们是枯木干柴，一点也不为过，苍老得让人心疼。不知怎的，作家史铁生坐着轮椅创作的画面，浮现在眼前；余华的《活着》也窜了出来…… 　　你再看这棵树桩，裸着全身，千疮百孔，被啃食过，被锯子锯过，被捆绑过……，不用说，那是高级动物所为——怎么会下得去手啊！对于长在沙漠里的绿植，我们能做的不应该是呵护吗！它们能在极端恶劣的沙漠里，发芽扎根成长，长成碗口粗细，给我们带来一抹春色，是何等的顽强与大义凛然？ 那几个向上斜着的枝杈，和太阳下那不屈的影子，多么像伟大的大文豪鲁迅先生的《呐喊》啊！ 泪水不知不觉流过脸颊……人类啊，可不可以不这般残忍？ 　　女儿把我从伤感中拽了出来，领着我去滑沙。 在往滑沙场去的路上，一串深深的脚印清晰可见。人生，第一次真真切切看见自己的足迹，但很快就被吹过来的沙子淹没了。想想自己的过往，在祖国的大花园里耕云种月几十载，脚印不能说不深，可是一个转身回归田园，一切归零，上了老年大学，做回了学生，生活得重新规划，这不就和在沙漠里行走一样吗？只能勇往直前，别回头看，才有新的足迹。 来到了滑沙场，隆起来的沙堆又高又陡。坐在滑沙板上依靠惯力，“唰”地一下，俯冲下来，像老鹰从天而降，只是没有小鸡可抓，只能抓到大把大把的沙子。 　　附下身子，摘下手套，捧起一捧沙子，仔细端详。细细的，匀匀的，小小的，滑滑的，沉沉的，有质感，坚韧，独立。我越想把它们攥在手里，它们从我手中流得越快。 我眼前出现了古人用来计时的沙漏，又出现了朱自清《匆匆》散文里让人醍醐灌顶的文字——我的手确乎是渐渐空虚了……我的日子滴在时间的流里，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我不禁头涔涔而泪潸潸了。 时光如同流沙，转瞬即逝。我的人生太阳，已然晚霞落幕，但“不能白白走这一遭啊！”“余霞散成绮”，也要有光彩。 　　来的时候，导游就告诉，要多穿点衣服。 我特别听劝，浑身上下全副武装，无一遗漏。即便如此，置身于辽阔的沙漠中，感觉穿的还是轻飘飘的。风一阵大似一阵，吹得沙子劲爆起舞；吹得沙漠成了流动的河；吹得大漠瞬间成了一幅带着条纹的画卷。 沙漠是战士——黄沙百战穿金甲，但我这肉体凡胎，实在是有点招架不住。一个趔趄接着一个趔趄，就差趴下了。狂风裹着大大小小的沙子，钻进眼睛里，成了盲人；灌进鞋里，成了跛足；吻在脸上，宛如冰雹，凶狠暴力；挤进嘴里，上牙不敢挨下牙；埋在头发里，头上着实多了一顶帽子。 下午，嘴唇裂了，双眼凹陷了，精神颓废了。我——俨然就是沙漠中遭受重创的树，水分营养被蒸腾掉了…… 　　尽快逃离的心思，开始蠢蠢欲动，而且愈发强烈。骑骆驼，也没有了吸引力，就盼着快点返程。 坐在车里，我闭目沉思：这个沙漠相比较新疆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不知要小多少倍？然而，无论是外观还是内核，已经震慑到我了！区区几个小时，我就见证了荒无人烟，寸草不生，了无生机有多可怕？真不知道有“落雁”之容的王昭君在千里迢迢的和亲路上，是怎样力克艰难险阻，走出这沙漠瀚海的？“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好坚毅好伟大的中华女性！ 近几年来，沙漠治理工作已经纳入到国家、各级政府的重要意识日程——退耕还林，锁边计划，研发实验……很大程度上，卓有成效。但路漫漫其修远兮，还需华夏儿女上下求索，在高科技的引领下，让沙漠变绿洲，造福百姓，造福千秋万代。 　　当越野车把我们送出沙漠，也就是我的双脚结结实实踩在黑土地上那一刻，我有了一种冲动——就想抚摸亲吻它； 当我拖着疲惫的身体，走下大巴，双脚回归我的小城市那一刻，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洋溢在我的眉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