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034【每天一首苏词】，《蝶恋花·密州上元》

苏生

编制 || 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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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恋花·密州上元

苏轼

灯火钱塘三五夜。

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

帐底吹笙香吐麝。

此般风味应无价。

寂寞山城人老也。

击鼓吹箫，乍入农桑社。

火冷灯稀霜露下。

昏昏雪意云垂野。

【注释】：

1. 三五夜：指正月十五元宵夜。

2. 钱塘：杭州古称，此处指作者曾任通判的杭州。

3. 香吐麝：形容帐中熏香浓郁如麝香。

4. 农桑社：农村祭祀土地神的场所。

5. 云垂野：形容阴云低垂笼罩原野。

【写作背景】：

此词作于宋神宗熙宁八年（1075年）正月十五，时苏轼任密州知州。这是苏轼从繁华杭州调任北方小城密州后的第一个元宵节，词中通过对比两地元宵盛况，抒发了人生际遇变迁的感慨。

【作品赏析】：

这首《蝶恋花》以元宵节为载体，展现了苏轼人生境遇的鲜明对比，堪称宋代节令词中的哲理佳作。

上阕以"灯火钱塘"开篇，用电影蒙太奇手法再现杭州元宵盛况。"明月如霜"化用李白"床前明月光"意象，却赋予其节日特有的璀璨感。"照见人如画"五字精妙，既写月光之清澈，又暗含对往昔美好生活的艺术化追忆。帐底笙歌与麝香氤氲的描写，通过嗅觉（香）、听觉（笙）、视觉（画）的多维渲染，构建出令人沉醉的感官盛宴。"无价"之叹，既是对杭州风物的赞美，更是对逝去繁华的无限眷恋。

下阕笔锋陡转，"寂寞山城"与"钱塘"形成强烈空间对照，"人老也"三字沉痛，非指生理年龄，实为心理苍凉。农桑社的鼓箫声与上阕帐底笙歌形成文化品位上的反差，暗示着从士大夫雅集到民间祭祀的阶层转换。结尾"火冷灯稀"与开篇"灯火"呼应，以"昏昏雪意"的天地大景作结，将个人感伤升华为宇宙苍茫的哲学沉思。

全词最动人处在于双重时空的并置艺术。上阕的追忆越是华美，下阕的现实愈显苍凉，这种今昔对比的手法，后来在《江城子·密州出猎》中发展为"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更为激烈的表达。词人通过节令体验的差异，揭示了人生际遇的无常，但"云垂野"的浑茫景象又展现出超越个人得失的宇宙意识。

在情感表达上，苏轼保持了一贯的节制。没有直接抒发贬谪之怨，而是通过意象群的精心组织，让读者在"灯火"与"雪意"的对照中自行体会。这种含蓄深沉的抒情方式，正是宋代文人词的高明之处。结句以景语作情语，留下无尽余韵，与柳永"杨柳岸晓风残月"异曲同工，却更多了几分士大夫的旷达。

【写作特点】：

一、对比艺术的极致运用：

1. 时空对比：杭州（过去）与密州（现在）形成纵向时间轴上的对照

2. 感官对比：上阕多感官刺激（视觉、听觉、嗅觉）与下阕感官衰减（火冷灯稀）

3. 文化对比：士大夫雅文化（帐底笙歌）与民间俗文化（农桑社祭）

4. 色彩对比：上阕明亮的"月如霜"与下阕晦暗的"云垂野"

二、意象系统的精心建构

1. 核心意象群：以"灯火"为枢纽，衍生出月光、麝香、霜露、雪云等关联意象

2. 意象转化：上阕"明月如霜"是实写，下阕"霜露下"则转为心理感受

3. 意象张力："香吐麝"的浓郁与"火冷灯稀"的淡薄形成嗅觉上的强烈反差

三、词体结构的创新处理

1. 过片技巧：下阕首句"寂寞山城人老也"打破常规，用散文句式强化转折

2. 声律设计：上阕多用清亮字音（夜、画、价），下阕转向低沉音韵（也、社、下）

3. 结尾艺术：以开阔的自然景象收束，避免直抒胸臆的俗套

四、语言风格的独特呈现

1. 雅俗共济：既用"香吐麝"等典雅语汇，又有"农桑社"等民间用语

2. 白描功力："火冷灯稀霜露下"七字，不着情绪而情味自现

3. 炼字精妙："乍入"的"乍"字，准确传达出对民间活动的陌生感。

五、情感表达的层次推进

1. 由欢愉（无价风味）到落寞（人老也）的情感曲线

2. 从具体场景（灯火钱塘）到宇宙意识（云垂野）的视野拓展

3. 外在热闹（击鼓吹箫）与内心寂寥的辩证统一

六、哲理意味的深层寄托：

1. 通过节令体验探讨"境随心转"的人生哲理

2. 城乡差异背后隐含的仕途浮沉思考

3. 最后雪云意象对无常感的超越性表达

这种写作特点的形成，既源于苏轼个人"出入儒道"的思想背景，也体现了北宋词坛"以诗为词"的革新趋势。与柳永的市井词相比，苏轼更注重精神境界的提升；与周邦彦的精工词相较，苏轼又多了几分自然天成的气韵。该词在章法上严守词律，在精神上却突破传统艳科，为后来辛弃疾的豪放词提供了艺术范式。

【历代名人点评】：

1. 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东坡'灯火钱塘三五夜'一词，上阕极言昔之乐，下阕极言今之哀，而哀乐之情，俱在言外。"

2. 明·杨慎《词品》："'火冷灯稀霜露下，昏昏雪意云垂野'，此等结句，非胸中有万卷书，笔下无一点尘，不能道也。"

3. 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东坡此词，前半阕如火树银花，后半阕如荒村野店，两相对照，令人神伤。然结句开阔，便不衰飒。"

4. 清·刘熙载《艺概》："词以不犯本位为高，东坡《蝶恋花》之写密州上元，全在对衬处见精神。"

5. 王国维《人间词话》："东坡《蝶恋花》之'云垂野'，与少游'雾失楼台'各极其妙，一显旷达，一现凄迷，宋词境界至此备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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