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翃 ‍酬程近秋夜即事见赠

Qiao daifu

韩翃

酬程近秋夜即事见赠

长簟迎风早，空城澹月华。

星河秋一雁，砧杵夜千家。

节候看应早，心期卧亦赊。

向来吟秀句，不觉已鸣鸦。

欣赏

小樵

评论中国古代文人的才气，基本上都是依据诗名而不是兴邦治国的本事或者功绩。这就造成了史上一个相当尴尬的现实，文人们一辈子的诗名与官职往往成反比，真通过诗名而入仕者屈指可数。这样的例子不可胜数，李白杜甫一大溜。

但韩翃（音红）却是一个绝对的反例。他在科考上挣扎了半辈子不见起色，心中已经放弃，却因为一句“春城无处不飞花”得到皇帝喜爱而在仕途与生活上双双彻底大翻身，官位直升到中书舍人，还在皇帝亲自干预下和旧日情人破镜重圆。

韩翃故事并非完全出于运气偶然，他是大历十才子里面的佼佼者，有若干诗作得以收入唐诗三百首。而其最为称颂的五律就是这一首。

可是，这首诗里句子虽然和“春城无处不飞花”的风格类似，带着清淡通灵，但却一点也不能称为简单直接。诗中没用什么深奥典故，可几乎每一联都要绕上好几下才能理顺其中的含意，看出来好在哪里。

1 诗题

从诗题本身就开始绕口。试着做一下断句，或者加上标点符号，就知道绕在哪里。

也是难怪，题目要涵盖的内容有点太多。说的是，韩翃有位诗友，名为程近，写了一首题为“秋夜即事”的诗送给他。韩翃读后，步着原诗的韵脚和诗回赠（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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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长簟迎风早，空城澹月华

簟（音电），凉席。“簟”大概是唐朝常用的叫法，如，“冰簟银床梦不成”。一般的解释也是沿用同一个定义，把这一句解释为，韩翃躺在凉席上，迎着秋风，感到了秋意。

可是，凉席也就罢了，什么叫“长”席呢？而且，席在卧榻之上，卧室之中，怎么迎风呢，何况已经秋凉？

翻了字典上才算查到，“簟”的本意是一种竹子，可以长得高大如松。所以，长簟迎风，说的应该是竹叶风声。早，可以指白天变得短了，但按照诗中上下文，更像是在说季节，秋意在不觉之中早早的到来了。

空城的“空”，应该和王维常用的“空山”一个意思，是在强调深夜里城中的安静。澹，水面波纹貌。澹，配上前面竹叶迎风，是在描述秋夜清冷的月色在地上形成的影像。这里，很灵巧的把形容词做了动词用。

首联开篇很好，为整首诗制造出来秋夜清凉安静的意境，但却也伴随了一个不经意间的自相矛盾。下一联里有，“砧杵夜千家”，不仅不安静，而且很带着几分热火朝天才对。

3 星河秋一雁，砧杵夜千家

这一联是整首诗受到追捧的根本原因，意境语言上都非常的独特而清新。“秋”和“夜”本都是时间状语，却给夹在两个名词中间，放在本应该是个动词的位置。句型别出心裁，又让人读起来回味无穷。

调整一下顺序，这两句说的是：秋风里，星河一雁；夜色中，砧杵千家。读一读，比李商隐的“万里云罗一雁飞”还要美丽，还要意境悠长深远。

向上，深邃难及的星河，一只孤雁衬托出秋季里天地间的清净绝尘；四周，望不到边的人家，满城的砧杵点出来生活的节奏。美丽的诗句，令人眼界随之清澈，心情则随之变得无边无际的宽广。



4 节候看应晚，心期卧亦赊

这两句是什么意思不是很清楚。读到的各种解析基本都是添乱，越发让人摸不着头脑。

其中第二句用词比较生僻，可解释通字义之后，句子的意思并不难懂。赊，拖欠债务，借意为延误。卧，指的是卧病在床。心期是个典故，特指贴近的友人之间的相知与互相惦念。卧病，使得我怠慢了朋友的情意。

可是，前一句，“节候看应晚”，虽然貌似简单，说的是什么？基于后边的“卧”字，所有解释都说，韩翃是在说，自己久病在床，记不得季节时间，而只能推测，因此，看应晚。

这样解释显得非常牵强，甚至有点强词夺理，因为诗中其实说得很清楚明白，当时是入夜时分，是秋天季节。而且，韩翃这是在写诗回赠友人，能写诗自然说明，他怎么也到不了糊涂得记不得时间季节的程度。

那么，“节候看应晚”到底要说什么呢？从这首诗的上下文里实在理不出来个头绪。

唯一的提示线索是，“心期卧亦赊”里的“亦”字。既然用“亦”，前一句应该有过类似的结构或者意思。

体会一下，“心期卧亦赊”，意思是在向朋友抱歉怠慢。那么，前一句，“节候看应晚”，所涉及的就应该也是和朋友之间彼此心知的某个约定。确实，程近所赠的诗题为“秋夜即事”。即事，就是被当下某件事物而勾起来的诗兴。韩翃是回赠，应该也会针对同一事物说点什么。

可惜，程近原诗未得流传，无法推测“即事”指的是什么事。但是，无论如何，“节候看应晚”不会是在说自己弄不清楚季节，而且韩翃和程近两人肯定都明白说的是什么。

5 向来吟秀句，不觉已鸣鸦

向来，指的应该是这个晚上入夜以来已经过去的时间。一晚上都在吟诵秀句，不觉已经天明。秀句指的是谁的诗，朋友的，还是自己回赠朋友的？花了一晚上时间，写诗肯定比读诗花时间。所以，这么说等于是在夸朋友诗句的同时就势也把自己的夸了一番😅。

值得提一下的是，鸣鸦不是鸣鸡，很少见到用鸣鸦来代表破晓。但是，有意思的是，乌鸦夜里会不会叫还真有人认真讨论过，并且引为“月落乌啼霜满天”名句里面的疏漏之处。

6 结句

这首诗算不得深远辉煌，就是友人之间的一次唱和。要想引申，倒是提示韩翃应该是一位知心朋友非常多的人，卧病在床就有朋友以诗见赠。

当时，皇帝读了“春城无处不飞花”，到处寻找作者，要提拔进宫，就是朋友赶去告诉韩翃的。后来，韩翃发现了失散多年的旧日情人，可情人却已经被功高权大的番邦大军头占为偏房。韩翃一筹莫展，只会写诗哭诉。又是朋友去告诉了皇帝，才得破镜重圆。

如此这般几番友情相助固然是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但同时也显然说明，韩翃的为人肯定也让人觉得值得交往。此番连夜抱病成诗回赠友人，其实也是在说明韩翃如何的看重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