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祭父，六十余年

龙光复（青木之灵）

我的清明祭父，始于1960年，那正是三年自然灾害的元年。六十多年间，祭奠重未间断。 2025年清明，看着当年荒秃的山又已有了生气，上山已有了标准的柏油公路，便有了时间流逝的沧然。而过河石（山）古道顶端的垭口，导航中被命名为“过河寺”，不伦不类的。通向垭口的古道上端，被公路的弃土掩盖。不过，从侧面下去，还能到达古道，古道虽年久失修，倒也还有当前的丰釆。 　　重庆沙坪坝区和璧山区的交界，在属缙云山脉的山上槽谷，那是湖广填四川的多家祖籍定居地，我们称其为槽上，去槽上称为上槽；父亲的安息地就在龙家槽。 早些年，从重庆乘车经过河石古道爬山上槽步行太远，一直是从青木关翻山上槽的。虎溪大学城兴建后，过河石（山）山下不远处有公交车通达市区，便有了重步过河石古道的选择。再后来，有了从肖家沟斜着上山经过河石垭口的标准公路。 清明祭父，六十余年 龙光复这条祭扫的路我走了六十余年经历了风云的困惑遭遇过泥泞的阻拦走过了大煉钢铁的山谷也走过春光明媚的古道弯弯 曾经粗大的树先化着炼钢云烟轻抚过幼小的杉苗已戴上高傲的树冠记得那挑煤谋生的往事乃是我化茧成蝶的人生光环 谨记父母教诲为人要明辨忠奸有多少善良的举措把忠义刻进了心田眼见那白云苍狗的演化不会忘记童年时形成的信念 面对眼前摇曳烛影对天许下内心祝愿但愿人间永无饥馁但愿阴霾不再盘桓 2025年清明 　　2006年，从青木关上槽祭奠后欲寻过河石（山）古道下山惨遭迷失，后写了《迷失的家园，一》。 2007年，实现了循过河石（山）古道下山的愿望，遂写了《迷失的家园，二》。 2008年，再次上槽祭父后，写了《过河石，我心底的永恒》一文，说清了过河石（石）和过河石（山）的关系。 在此，将这三篇文章列于后。 迷失的家园（一） 龙光复 渝州故地，古道雄关。沙区北，璧城南；都市界，缙云巅。登青木关之南岭，望虎溪镇之北沿。祖茔顶灌木幽深，近有香烛炮仗明灭；漕上展长空高远，或引郁云淡雾盘桓。清明一祭，思潮八百；触景三啸，心路五千。 岭储消坑之祖籍，丘隐山下之家园。竹影迷蒙，堰塘湾煤厂何在？山路陡峭，“过河石”阶梯岂堙？碳分两箩，肩挑少年人生幻梦；步下千阶，谁解学子心底狂澜？时有饥饿疲惫，断无羞耻卑贱。有声穿熙攘，无泪对夜阑。 五十年秋随冬去，大半世心伴形坚。艰辛路漫漫，除人生困扰；委婉日融融，思碧空湛蓝。遂突发奇想：续负薪磨肩之苦，下忍饥挑煤之山。村中青少何在？偶有翁妪凭栏！言二十年未曾赶场，小径荒芜；道数不尽开山凿石，公路蜿蜒。 迤逦南去，山路迷茫；寻迹回转，轮印愈偏。老柏零落，犹识故人；新杉狂傲，自行蹁跹。芭茅阴森，任暖风尽情摇曳；蕨草葱茏，借地势携手狂欢。谁知游子迷失之苦？堪笑痴男路途之艰！ 踢石扬土，渐觉峰异路歧；顾念深处，方知时过境迁。离渺无人烟之荒野，弃寻根怀旧之疑团。依稀松风，能消疲乏；仿佛村景，难慰汗颜。 坎耶？坡耶？天地悠悠，何不能暂现梦境？时耶？势耶？尘世茫茫，哪里有心灵家园？ 2006年清明节 迷失的家园（二） 龙光复 以迷失之苦，寝食难安，已近一年。适逢自京返渝，春节之氛犹存，祭奠之期在望。遂重越关山，再拜先父之灵。回首祖籍之往事，品味过河石之离奇；寻觅人生足迹之念激荡心腑，欲罢不能矣！ 过河石之谓，非浪得虚名：相传那一棺好地，位于半山之间。能佑后代封王拜相者也。一财主误过葬期，遂天昏地暗，陡生恶风暴雨。之后旋见一数百吨之巨石紧扣葬井，因其飞自江南，是为过河石也。石上伫神，以观音庙扶持，香火渐盛。此山亦得过河石之名，渐与庙之同辉也！ 余深知故道迷离，即雇山民指引，至坡顶垭口而止。垭口俯望，此心顺陡梯而坠。林木稀疏，罕见老树；春寒料峭，鸟兽敛踪。唯石阶交错，犹知停箩倚薪之所，或捡菌掐苔之坪。低阶高坎，路斜苔滑，经半世纪依然如故。而今顾望，心撼神驰，犹惊负重下阶之不易也。 过河之巨石灰飞烟灭？辉煌之庙宇荡然无存！王侯宝地尤见苍凉。慈航普渡，梵语无音。膜拜之诚，仅化作丛生茅草而已矣！ 嗟乎？参天之松柏已烬于炼钢炉之烈火，野猪恶豹已遁声形！故人脚下沧桑，何堪清冷独行？十里人烟安在？谁能听余述吟？ 陡梯千阶，继有枯草百丛。山底小溪已在迷离之间，闻其潺潺而不见其形矣。似路非路，有垅无人，唯黄桷老树可为指引。懒牛恶犬，稀桑荒田；颓垣残壁，故道续断。逢高速路横扫，前途一片苍茫，艰辛翻越，难解迷踪。尚有鸭探春暖，状似识途；一揖相问，唯嘎嘎有声而已矣！ 漠然间，欣见故道蜿蜒于田垅之间，宛若黑暗中重现光明，心路得以延续。雀跃之情，达蒙子堡而止。 蒙子堡者，系当年贩力者必憩息之地：两丘之间，一坡梯坎。当年场景，已面目全非。小店相拦，店主坚称，不得不信。放眼望去，丘峦无影，校舍清新，高校之气派也。是以大学城谓之。 问道于学子，羡青春之飞驰。风筝欲翔，适在田园荒芜之后；新路已复垅坎，延伸未见尽头。故人汗颜，始知迷失之家园已不可求矣！ 怦然心动，顿悟之间：路已非吾路，园亦非吾园。尘世苍茫，迷失者何众，岂只吾一人耶？倘能留住者，唯心底之情，心底之爱！家园之永生，当在梦中矣！ 世象演化，或得或失；新旧更迭，亦喜亦忧！ 怆然乎？欣然乎？ 2007年春 过河石，我心底的永恒 龙光复 过河石是一墩扁球形的巨大的石头，过河石也是一座山。 这还得从对它们的命名说起。 过河石之谓，非浪得虚名：相传那座山的半山之间有一棺好地。能佑后代封王。一财主重金购得此地欲葬其父。遂请“阴阳先生”确定下葬时辰。先生指定三个时间段可下葬：即看到鱼上树、马骑人、戴铁帽三者其中之一即可。 适逢赶场天，人来人往者众。先有一位用竹蔑穿上一串鱼提着，把鱼挂在树上来看热闹，看后提着鱼走了。继有一人扛着“木马”（木匠用来支撑木料的三角架）来看了一会，也走了。再有一人顶着新买的铁锅路过。财主都未能省悟。 错过了这三个时间段，遂天昏地暗，陡生恶风暴雨。之后旋见一百来吨之巨石紧扣葬井，因其飞自长江之南，是为过河之石也。 其后，山民仰其神威，遂在石上伫神，以观音庙包容扶持，香火渐盛。此山亦得过河石之名，渐与庙、石之同辉也！ 站在观音庙远望，山外一马平川，两翼的山脊象两面飘扬的旗帜，预示着葬此旺地者的后人“王”率领千军万马的雄威。又因那旗帜行进方向并未向前而是相反，那个王必定是“反王”。只是有了河那边飞来的石，没人能葬入龙脉。此山终究未能出“反王”，也没能出象辛亥革命的元老或共和国元帅那样的人物。 过河石属于沙坪坝区虎溪镇的地界，现今重庆市大学城的开发一直延伸至过河石山下。山顶之上，山外有山，与璧山县接壤处，被称为“槽上”。有黄家槽、龙家槽、史家槽、赖家槽之类，都是“湖广填四川”时各家的祖籍。 我家在虎溪，离虎溪镇上要走10分钟，也就是在现在的虎溪大学城内。过河石（山）是我家到槽上的必经之地，也是挑煤、背柴、从槽上到虎溪镇赶场的必经之地。山道时常熙熙攘攘，半路上甚至有人作小生意的，竟有繁华痕迹。 当年，过河石（山）松、柏、杉浓密，芭茅及蕨草铺天盖地，山林阴森又有花豹之类猛兽出没，傍晚后须结伴而行并须持有梭标之类防身之物。 我也多次途经过河石挑过煤、背过柴，沐浴在松风柏浪之间，领受那过河石的传奇和浩瀚胸怀。在精疲力竭及饥饿难捱的时候，也深感生活之不易。 山，告诉了我人生的悠远和深邃；告诉了我平川的驰骋和险峰的登临。我对山的感悟，自当以过河石为始。 据说，二十多年来已经没有人到虎溪赶场了, 槽上的山民赶场都改走青木关。槽上出生的年青人甚至没有听说过河石的名字。过河石，已被山民淡忘了。 数十年来，我每年都要去槽上为父亲上坟，从青木关顺沟而上要走90分钟。2006年到槽上祭奠亡父之后，意欲从过河石下山再经虎溪回重庆。可人是物非，怎么也找不着下山的路，也无人可问，只好从看得见公路的另一座山下去，幸而没把自己走丢。 最近一次到槽上，我雇人指引，终于找到过河石古道顶端的垭口。我独自下山的路上，我感到过河石（山）苍老了许多：没有了半个世纪前的葱茏，显得孤苦伶仃。我大声喊着：“我来了！”回应的只是茅草的飒飒声。那动天震谷的松涛声到哪儿去了？那令人生畏的丛林阴森又到哪儿去了？新生的松、杉不识故人，也让我领受到几分孤独。 观音庙和那过河的巨石早已不见踪影，唯余下一片芭茅草，更让人深感凄凉。 就在半个世纪前，在“已经看见共产主义曙光”和“全民炼钢”的鼓躁声中，经济发展史翻开了最为悲壮的一页。 大炼钢铁运动让过河石（山）热闹了好一阵子。 大批农民丢掉地里的庄稼，进山找铁矿石、砌鸡窝炉，砍大树做风箱、烧木炭。风箱鼓风，讲述着类似“煮豆燃豆箕”的故事。矿石、打烂的铁锅掺和着村民“上交”的金属件（包括门和柜上取下来的铜件）一起烧熔，借以跟上“以钢为纲”的节奏；为表现超英赶美的勇气以至于废寝忘食，何其豪迈，何其壮观！ 过河石（山）呻吟着，过河石（石）哭泣着。 过河石（石）被肢解，被烧灼，化着尘土，还殷勤地呵护着后生的树苗，还在企盼着青葱回归。 过河石（山）在劫难之后，还坚强地维护着自己的尊严，忍受孤独，恪守职责，为新一代树木的成长提供养料。 过河石以巨大的代价告诉人们，山是人类的朋友，各种形式的文化是人类的朋友，树木、野兽也都是人类的朋友。唯愿那样的噩梦永远不要重复！ 过河石以切身的感受对科学发展的内涵作了精辟的诠释。 回望过河石，回味它刚才对我的倾诉，一阵辛酸，一阵欣慰。 我怎么也忘不了过河石那凄婉的眼神，忘不了它有过的痛苦和它对人类的包容。对着过河石，对着我的启蒙老师，我还能说什么呢？ 展望前路，路在田间蜿蜒着，怎么也望不到尽头。 2008年春 　　这是过河石（石）和观音庙的原址，在过河石古道的半山上。当年，我挑煤、背柴，总是要在观音庙廊间歇脚呢！ 　　从过河石（山）古道上向山外远望，分明能看到两侧旗形的，旗帜由外向内行进的山。 清明祭父 龙光复清明祭父已多年，荒冢凄风谁与诠。数度秋冬余昔忆，一轮甲子痛西迁。齐家报国凭忠信，从善修身对地天。未料神灵失公允，恰逢雷雨乱和弦。艰辛创业空回首，谨慎为人竟逆缘。曾想青松能解语，偶知衰草隐鸣蝉。仓皇災害摧新艳，萧瑟山林说旧愆。几处杜鹃啼血急，半篼冥纸化灰旋。拟寻来路悲无路，难撰今篇掩故篇。唯愿烝民远饥馁，安宁百世自绵延。 2025年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