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窗外的梧桐叶打着旋儿坠进深秋,我站在十六楼的落地窗前,看暮色将城市揉成模糊的水墨画。忽然有片泛黄的银杏叶贴在玻璃上,叶脉间蜿蜒的纹路像极了童年糖纸上的褶皱。那些被岁月风干的记忆碎片,在这个寻常的黄昏突然变得锋利,划破了成年人精心构筑的坚硬外壳。</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九岁那年的蝉鸣特别聒噪。我总蹲在巷口那堵爬满爬山虎的砖墙下,看一队蚂蚁举着面包屑艰难跋涉。它们走过青苔斑驳的石阶,绕过碎瓷片堆成的小山,最后消失在墙根裂缝里。我数着秒表计算它们往返的时间,用蜡笔在笔记本上画下歪歪扭扭的路线图。那时的阳光永远金灿灿的,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仿佛要和砖缝里的蚂蚁重叠在一起。</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丫头又在发什么呆?母亲的呼唤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她端着搪瓷盆从弄堂那头走来,肥皂水在夕阳下泛着彩虹色的泡沫。我慌忙把画满蚂蚁路线的本子塞进裤兜,看着她鬓角的汗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那个瞬间突然觉得母亲很像《格林童话》里的巫婆,总在我最专注的时候打破魔法。</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后来我如愿以偿考上寄宿制初中。第一次整理行李箱时,发现了压在箱底的玻璃弹珠和糖纸。那些被体温焐热的玻璃珠折射出七彩光斑,糖纸上的水果图案早已褪色,却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甜香。火车启动时,我贴着车窗看母亲的身影缩成小点,突然想起巷口砖缝里的蚂蚁--原来我们都在奔赴某个未知的巢穴。</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大学毕业那年,我在CBD写字楼做实习生。凌晨两点的茶水间,咖啡机发出低沉的轰鸣。我揉着酸痛的颈椎望向窗外,霓虹灯光把云层染成诡异的紫色。手机突然震动,母亲发来张照片:老宅的砖墙正在拆除,爬山虎的断茎滴着汁液,像流不尽的绿色眼泪。我想起那些年在砖缝里迷路的蚂蚁,它们是否也找到了新的归途?</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去年深秋参加同学聚会,我特意绕到巷口。曾经的青砖黛瓦变成了钢筋森林,连梧桐树都被移栽到了别处。突然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蹲在我面前,她的碎花裙下摆沾着草屑,正专注地观察石缝里的甲虫。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与记忆中的某个画面悄然重合。</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如今我常站在十六楼的窗前,看暮色将城市揉成模糊的水墨画。那些被岁月风干的记忆碎片,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突然变得锋利。我们小时候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盼着长大,长大了,失去的东西更多了--比如搪瓷盆里渐冷的肥皂水彩虹,笔记本里被橡皮擦淡的蚂蚁路线,玻璃弹珠滚进下水道时那声清脆的叹息;还有母亲鬓角被岁月漂白的霜花,父亲自行车后座褪色的漆痕和校服口袋里永远少颗纽扣的青春……</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知道蚂蚁依然在砖缝里忙碌,糖纸依然会在阳光下闪烁,只是我们都学会了用成人的方式,把童年的糖纸折成飞向远方的纸飞机。那些被体温焐热的玻璃珠折射出七彩光斑,糖纸上的水果图案早已褪色,却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甜香。就像此刻窗台上那片银杏叶,叶脉间蜿蜒的纹路里,还封存着九岁那年蝉鸣的振幅。</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玻璃上的银杏叶被风吹走了,带走了最后一丝秋的气息。我转身打开台灯,蘸着台灯的暖光在泛黄的信笺上写道:“亲爱的小孩,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回家的路,而所谓成长,不过是学会把迷路的旅程写成诗。”</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