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烟和跑步

老愚

念书的时候留的长发，要动脑筋时使劲揪头顶的头发，右手三个手指捻住一撮头发不断拧，直到能够把题目解出来。这个动作自己是下意识的，根本没有留意过。有一天图书馆书桌对面小姑娘轻轻问，你干嘛总是揪自己的头发呢？是很久没有洗头么？这才想起小姑娘看到自己总是不屑一顾，很可能和揪头发有关。

毕业工作之后，剃了头留了短发，遇到难题不好揪，就改抽烟了。特别是写各种材料，项目申报书、研究报告、课题汇报，总结创新点、提炼关键技术等等等等，思路来了要一根接一根抽，生怕哪根烟续不上，本来逻辑性很强的一段文字就会弄得磕磕巴巴，文不对题辞不达意。

这样说吸烟好像非常超凡脱俗、气质清新。实际情况是吸烟更多因为工作后无聊，看朋友们手指夹根烟、间或抽一口，然后弹弹烟灰，那种潇洒自如自带迷人气场。于是也学着戏，第一根烟没吸几口就被呛得咳个不停，脸憋得通红喘不上气。

不过后来还是学会了，学会艺不压身。聚会喝酒、朋友聊天、一人烦闷、喜事临门等等都是吸烟大好时机，从一天三、两根抽着玩到一天一、两包成为必需，抽烟逐渐占据了生活大把空间。

等抽烟成为生活的一部分，发现情况不乐观了。

年青的时候还没有感觉，晚上熬夜，手里烟不断绝，一根接一根、一根续一根，房间里烟雾缭绕，烟灰缸里烟头堆成小山，就是烟瘾很大的朋友乍一进来，也会熏的得睁不开眼睛。那个时候觉得，抽烟嘛，男人，手指总要有点儿淡淡烟草味道。就这样抽着烟，过着日子，到四十来岁，忽然发现总是咳嗽，嗓子总不干净，咳又咳不出什么东西，精力也大不如前。脸色不好，萎靡不振，四十刚出头的人，别人总是试探着问，还没有五十吧？

有时也想戒烟，但是每当有这个念头，抽烟的种种好又涌现出来了。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不是乱说的，吃完饭抽支烟，确实很舒服。有一种意味深长的放松感、满足感和仪式感，不抽烟是完全无法体会的。

不光饭后，大家聊着天，遇到投缘的话题，猛抽几口烟在肚子里迂回几下再慢慢吐出来，然后再配合手势开讲，看着就能体会到聊天的乐趣。

家里年终大扫除，累了，围裙都不解，不用管自己头发上粘满灰尘，歪坐在铺了报纸的沙发上，点上一根烟深深吸几口再缓缓吐出来，好像把疲惫都随嘴里的烟吐出去了，这样来两根，真能解乏。

这些都不用说，都是小事。刚学会抽烟的时候要考研，英语基础差，做阅读理解，难，盯着文章咋看都看不出眉目。没办法点根烟边抽边看，眉头皱得能拧出水，抽着烟还真能调动本来迟钝的脑细胞，把原是一团线团一样的英文梳理得清清楚楚。后来偶尔读到一篇文章，说抽烟真能短时间把精力集中起来办成大事。

但是，不管怎样，咳嗽越来越严重了，脸色也越来越不好，身体状态下降与抽烟数量成正相关，发现抽烟真成了问题。这还不算抽烟的花费，烟的价格差异很大，抽起来是略有差异，但更多是显示身份地位。自己好歹是个老师，便宜的烟拿不出手，贵的烟又抽不起，只好打肿脸充胖子，裤兜一左一右装不同的烟。便宜货自己抽，奢侈品充门面，每一根都算计着用途。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朋友圈忽然流行起跑步。一帮过去一起抽烟的家伙天天晒步数、晒距离、晒速度，乐此不疲。有些人着魔了一样，为了跑步，约他们聚聚喝酒也不参加。偶尔路上碰到，他们一身短打扮，脸上洋溢着阳光，就是晚上也光彩照人，精神抖擞。像往常一样给他们递烟，这些家伙手摆着就跑了，好像生怕被沾惹一样。

看着人家飒爽英姿快速跑走的样子，自己心里也是痒痒的，想着也去操场跑跑。但是，能行么？自从需要长跑，高中起就怵，大学里唯一不及格的科目就是大一的体育，低头看看自己隆起的小肚子，不免有点儿胆怯。

可是，看那些家伙红光满面、精力四射的样子，自己也确实羡慕。仔细想想，择日不如撞日，干脆也跑起来。

回到家里，把运动短裤找出来，裤腰很瘦箍着肚子，没有专门的鞋子，旅游鞋蹬上就去操场。到操场就跑起来，跟预想的一样，没有跑到一圈就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心跳得要出来一样，完全不行。

但是要让自己就此推棋认输，那也不行。想想那些曾经一起抽烟喝酒现在神气地跑步的家伙们过去也是萎靡不振、一脸颓废，不就是几个月没见？怎么就像换了皮囊也换了内核？自己也想体内拥有源源不绝的力量，也想红光满面、神气十足，不能再像老头们一样经常佝着腰咳嗽。

想想自己四十多了，抽烟也有二十多年，看看自己右手食指中指前部夹烟位置熏得焦黄，嘴里门牙也被烟油熏得黄黑。抽烟这事真的没有办法么？不行，得试试，虽然之前没有戒过烟，但是既然决定，就想试试。

再想想过去抽烟犯了烟瘾，没烟，半夜在烟灰缸扒拉烟头，从长到短摆一排，扎开架式抽起的可怜，不仅笑出了声。跑完半圈步喘着粗气回到家里，把茶几上抽了一半的那包烟收起来，决定不抽了。

烟，说不抽就不抽。

跑完步回来很累，往常累了就会不由自主点根烟，舒舒坦坦吸几口。现在决定不抽了，好像一下子手足无措。洗把脸瘫坐在沙发上，打火机拿在手里把玩。

跟那帮已经成功从抽烟大师化身为运动健将的家伙请教，才知道跑步不是那么简单，不是到操场迈开腿撒脚丫子就跑，需要循序渐进。不光跑前需要热身，跑起来也有很多讲究，“以慢应万变”，“能跑多慢跑多慢，能跑多久跑多久”，就是初跑者不能贪快。

第二天按方抓药如法炮制，到操场后快走几圈，然后缓缓启动慢慢开跑。跑得慢还不习惯，节奏很难把握，加上边上快走的人比自己跑还快，不免有点儿着急。垂头丧气回到家里，还是想把烟找出来抽上两根，“这点儿事就是做不到么？不行，不能抽。”自己也提醒自己。

不抽烟，百无聊赖，就泡杯茶打开包瓜子，看着电视打发时间。还好，不抽烟也没有那么难熬。想起过去抽烟时总是打趣的话，“抽颗烟解解馋，解懒解乏解腰酸，解麻木解伤寒，解决一些小困难。”自己不由得苦笑，“不想抽烟这个小困难怎么解呢？”

不过步还是慢慢跑起来了。凡事就怕开头，头一开，按部就班就好。当然需要毅力需要坚持，但是世间哪件事不需要毅力不需要坚持呢？戒烟也是，开了戒烟的头，按部就班不吸就好了。想再吸，提醒自己，自己就想做成一件事，不行么？

这样跑了十来年了，由慢到快，由少到多，跑步就像当年抽烟一样成了生活必需。也参加过几次越野赛事，拿出当年抽烟的劲头跑步，发现跑步实在没有想象的那么不容易。多年不见的朋友再见面，当初的问话是，“你不到五十吧？”，现在的问话是，“你已经五十了？”

戒烟有个问题，本身不吸并不困难，困难在于过去的朋友会把烟往手里塞，“再吸一根，就一根，吸完再戒。”吸完一根，那就要筹备下一轮戒烟活动了。这样反复次数越多，频率就会越快，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不抽烟也不都是好处，也添了些怪癖。譬如见不得开车的人左手夹烟，摇下车窗把胳膊靠在车窗往外弹烟灰；家里偶尔来了抽烟的朋友，抽完烟走了之后，自己闻不得窗帘都有的烟味；最看不得有人耳朵夹烟跑来跑去……

从抽烟走向跑步，虽然没有从奴隶到将军那么伟大和荣耀，但是对于凡夫俗子，也算自己了不得的一个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