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花清婉 思念如绵(下)

老渔翁

告别昨天

承《李花清婉 思念如绵(上)》

我们的爱没有海誓山盟，没有花前月下，我们都把爱深深地埋在心底。但我们的一个凝眸，一个相视都能把深情的爱意传递给对方，传递到我们的心里，共同沐浴在温馨的爱河里。

她毫无门第之见，毫无掩饰地向我坦露心怀，只有对我爱到极致才能做到，令我十分感动。总想着我与她是一种天赐缘分。如果能与这样一个女孩结伴终生，我将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可是往深处想，我们间却相隔远不可及的距离。首先，户口就是横亘在我们面前的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一旦我考不取大学，她就是再爱我，她的父母也绝不会让他们的女儿嫁给一个农民，然后再生一个农民外孙。

即使她愿意为爱不管不顾，嫁我做个农民，我也不忍心让我最爱的人面朝黄土去吃那不可想象的农民之苦，吃她最不应该吃的苦。

往好处想，我若考取了大学并顺利完成了学业，分配了正式的工作。但像我这样一个出身卑微的人也是不大可能被她父母接纳的。

说简单点，我们的爱情小舟在她父母面前，在现实的口岸前就不可能通关。

我们俩目标都是考取一个理想的大学。但现在的人不知道的是当时要考上大学有多难。那时，全国一年只招28万大学生，而考生就有340多万，考大学难得让人望而生畏，难于上青天。为了达到既定目标，不允许我们的精力有丝毫的分散，更别说谈恋爱了。

种种原因已注定我们拥有的是一场没有结果的爱。是一场牛郎织女式的人仙错爱。我想，她那么聪明的人，这一点心里应该是清楚的，只不过无法割舍我们间的这纷感情，任其滋长，以至发展到我们都快无法自拔了。

我们这样相思相恋会耗去我们大量的精力，越往下发展越会拖累她，会把我们都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我不能再犹豫了，及早斩断我们的爱恋才可以全身而退。

我们四目相对。她白衬衫，白丝裙，白回力鞋，长辫上扎着白蝴蝶结，素洁、高雅，给人飘然若仙的感觉。宛如我那株盛放的李花，超凡脱俗。

她定定地注视着我，那深情注视里的浓浓爱意似乎要将我熔化……

这是50年前，我与孙芸芸在陶然亭公园约会时的一幕。也就是我决定与她分手的那次约会。

我们久久对视着。那句在我心中醖酿已久的话只是在嘴里打转，没有勇气说出口。但又不得不说，也许今天就是最好的时机。

我鼓足勇气说:“忘了我吧，我不值你爱。会有一个比我优秀十倍的人在前面等着你。”还沉浸在爱意里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顿时愣住了。转尔一把抱住我的胳膊，额头撞着我的肩膀说:“你什么意思？我不值得你爱吗？我做错了什么吗？你的话令我心碎。”

“你什么错也没有，你在我心中是个完美的女孩。如果要说有错，就是你错爱了我。”

其实，我也同样心碎。我何偿舍得与她分手。我知道这样做会深深地伤害到她，也伤害我自己，但为了我们的未来，我必须这样做。

我安慰她说:“你是我心目中最优秀的女孩，我永远爱着你。”她抬起头，满眼泪水，反问我:“那你为什么还要我忘了你？你多狠心啦。” “你认为我们的爱会有结果吗？”我问，“再这样下去对你的伤害会更……” 她立刻打断我的话，“我不要听你解释。”

我知道，此时再好的解释也是多余。我们再无言语，静若木雕。

不知坐了多久，我也想了很多，别人有豪言壮语“我命由我不由天，” 但我却深深感到我命由天不由我的无奈。若是我命由己的话，我怎能放弃我最心爱的人，做出令我们都伤心的决定？

夕阳西下，残照一片凄惨的血红，莫不是我的凄苦也令上苍悲戚么？

公园里静寂得令人发瘆，我仿佛坠入了一个黑洞洞的深渊，轻飘飘地一直往下落……

我不知道后来是怎样和她道别的，懵懵懂懂地回到宿舍。

那夜，我满脑子都是她泪流满面的样子，耳畔萦绕着她反复质问我的那句话:“我不值得你爱吗？我做错了什么？”可是，我这样做又有错吗？我该怎么办哪？我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我圆睁着眼，彻夜未眠。内心的煎熬比肌肤之痛更折磨人。

毕业考试后，学校已不再安排课堂教学了。同学们大部分都打算回家去复习，准备中考。这一别有可能就是永远。人生自古伤离别，大家同窗共读三年，一千多个朝夕相伴所结下的深厚情谊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合影，写临别赠言，交换纪念品……表达不完的惜别之情。

孙芸芸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吗？明天，我们在那里见。”我说:“好。怎会忘记？”

那天，我赶到公园时，她已在那里等待有时了。

我们相互注视，这就叫注目礼吧？尔后，她把一本很精致的相册和一支“金星牌”钢笔双手郑重地递给我。她神情严肃，完全没了以往我们约会时的那种轻松快乐，却多了几分庄重。我也把一本带有插图的皮面日记本和一个发夹递给了她。她看到那个带有心形图案的发夹，脸上的表情疾速变化起来，先是露出一丝惊喜，转尔神情黯然，再到一脸的颓丧。我也因我的不慎而引起她悲伤而自责，买什么不好，为什么偏偏买这个令她神伤的东西？

那天，我为买纪念品跑了两个商场。拮据的衣兜让我对贵重物品柜台看都不敢看一眼。挑来拣去，才买了这两样东西，还冲洗了几十张照片，因为同学们要和我交换照片留念。

她把发夹又递给了我，转过身去，示意我给她戴上。可是戴上后发现那个发夹显得又大又鲜艳，与她的体型和素雅的装束很不协调，给人喧宾夺主的感觉。我赶忙说，“明天去给你换一个。”她摇摇头说: “算了，我不讲究这些。”

翻开她送我的相册，里面有她衣妆得体、入时的各种时期、各种背景下的留影。她极致的美，优雅而高贵。显然，为了准备给我的分别纪念品，她花了不少精力。

那天晚上，我反复回忆我们约会时的情景。交换一个纪念品为什么要到我们曾经约会的公园里去？还那样庄重。送我相册时表情为什么那么凝重？还令我意外地让我给她戴发夹，这些仪式化的程序和举动在向我表达什么？

我突然明白，她是在和我共同举行一个仪式来重温我们的曾经，告别我们的昨天，重开未来。想来，她已痛定思痛，重开新生了。我感到莫大的欣慰。

我后来再也没敢翻看她送我的那本相册，害怕勾起我对往昔的回忆，由此而想起那次痛彻心扉的告别。我再不能旧伤未愈，又添新痛。

谁知这一别竟是我们永远的别离。她后来随父母去了南京读书。之后，我也收到过她的几封信。但我一封未回，本想让她感受到我的绝情，让她由爱生恨，深深地恨我，彻底断绝对我的思念。可是幼雅又天真的我所不知的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愚蠢之举令我们都痛不欲生。

然而，命运弄人。两年后文革爆发，她父亲被关牛棚，迫害致死；她母亲遭受批斗。沉重打击下，她母亲精神失常。厄运接二连三地降临到了孙芸芸头上。一个柔弱的女孩无论怎样地坚强，也是承受不住这种致命的打击啊。

兜兜转转，我又回到人生的起点。我由“农民出身”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农民，一场运动彻底改变了我们的人生轨迹。命运之神乖戾地摆布着我们，我们已一无所有。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她现在还好吗？只要一想起她，就会想起我们当年分手的时那一幕。仿若她还在用那种怨恨的眼神盯着我，心里就刀扎般的疼痛，这是我一辈子的痛。

我只所以一直不联系她，我是怕引起她旧时的伤痛。只要我们心里还有彼此就够了，各自安好才是最好，又何必再次去伤害她？

不过，我总是对她有着深深的愧疚。有时也想，假如文革后她能随我来到农村做个农民，安于贫贱，相濡以沫，虽然清苦一点，劳累一点，但两个相爱的人能终生厮守，没有了相思之苦，没有了悔恨之痛，岂不远胜于我们的现在？可是一切皆迟，人生是没有假如的。

人生聚散皆是缘，聚是因为缘起；散是因为缘尽，不是生命中的人注定是不能得到的，为何分手了还要承受那么多的痛苦呢？

“相逢已是上上签，何必相思煮余年，” 想到这些，我才感到些许的宽慰。

(文章情节为虚构)

文/图:老渔翁   美篇号729089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