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韬玉 ‍为他人作嫁衣裳

Qiao daifu

秦韬玉

贫女

蓬门未识绮罗香，

拟托良媒益自伤。

谁爱风流高格调，

共怜时世俭梳妆。

敢将十指夸针巧，

不把双眉斗画长。

苦恨年年压金线，

为他人作嫁衣裳。

欣赏

小樵

秦韬玉累试不第，投靠宦官以后却升了大官，因此品行被人诟病。他的诗量和质都不是很高，出名的作品就这一首；而且，即使这一首的出名也就是因为结尾这一句，“为他人作嫁衣裳”。因此，欣赏这首诗的焦点应该就集中于对这一句的理解。

进一步体会，对于“为他人作嫁衣裳”这一句，放在诗的上下文，或者跳出诗以外，意境可以大不相同。真正让这句话意义泛化，成为广为流传的成语，一个主要的推动作用来自“红楼梦”里的《好了歌》，

“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此后，“为人作嫁”就成了成语，不再囿于“贫女”原来的框架。



2017

1 诗以内

“蓬门未识绮罗香”，这一句的解释其实需要退一步琢磨一下。字面解释，贫穷人家没见过贵重的绮罗。可是，这种说法对这位贫女却不适用。她以裁缝为业，手艺高超，能胜任金线嫁衣级别的活儿，所以，她不可能不识绮罗。

和下半联连在一起读会有所提示，“绮罗香”可能指的是给“良媒”的佣金，这样语意上才接得上“拟托良媒益自伤”里的“益（越发）”。

“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以“贫女”为诗题肯定是借喻，但这一联还是过于直白暴露，“贫女”再贤惠大概也不会以风流高格调来描述自己。“共”，在这里应该指大众。“俭梳妆”不是简朴，而是指当时的时髦装扮。

这一联显然意在夸赞“贫女”的人品清高，不流于世俗。可是，既然是托付良媒，意在嫁入好人家，哪个媒婆会将“高格调”作为为一位裁缝女子提亲的主打广告呢？

“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这两句回归本分，点出贫女真正优点。可惜，托媒提亲的对象只怕不会也是一位裁缝。如果真的是想嫁给一位裁缝大概也根本无需“拟托良媒”，更不会“益自伤”了。

这一联道出了“贫女”所面临的真正问题，她托媒要找的对象肯定不是一位和自己门当户对的“贫郎”。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以“贫女”为题，这样的结尾就自然的成为对世道不公的哀怨。

问题是，世道从来就是不公，哀怨也是自古从来不绝。如果只是达到这一层次，“为他人作嫁衣裳”并不会形成多大的感染力。



仿佛罗浮梦醒时。中学时期所画

2 诗以外

一旦跳出这首贫女的上下文，“为他人作嫁衣裳”的含义便立刻扩展，甚至是无限的扩展，感染力也就随之无限增大。此中，“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这一句所起的作用难以量化评估，不仅因为来自红楼梦，从而借助了红楼梦的影响力，最关键的是，替“为他人作嫁衣裳”脱开了“压金线”的前提限制。

字面上，“为他人作嫁衣裳”的第一层悲哀是作嫁衣却不是给自己。可是，婚纱乃是一项利益巨大的产业，嫁衣产品本来就不可能都是为了作给自己的。进一步说，这世上所有的产品服务又有几个是为了自己用呢？

句子的力量也不止是点出了世道的不公：多少身份地位低下的人，他们的努力都只是成就了他人，自己只是如同垫脚石。这种警世的作用虽然相当震撼，却还没有达到这句话的真正力度。

很简单，踩着别人爬高的人，他们自己也同样是比他地位更高的人的垫脚石，社会的正常结构本就包含着等级阶层。位置越高就更容易得到资源，得到承认，“马太效应”总结的就是这样一种社会现象。

“为他人作嫁衣裳”最深刻的含义在于“徒劳”的暗示，说的是一个人的努力到头来都是供他人所用，成果最终归他人所有。这样的现象不限于古往今来，不限于任何领域、任何人。

这种普遍性的意义是这句话的真正力度之所在，细思其中其实暗含了宇宙的基本自然规律。

人的生命寿命有限，而时间宇宙世界相对于人类却是无穷的。因此，人的成就，乃至于他或她留在世界上的一切，都会归属他人，这是自然也是必然。也就是说，人人活在世界上都是在“为他人作嫁衣裳”。

能体会出这一层，稍加发挥，“为他人作嫁衣裳”简直就是带着哲学意义的至理名言。

如果带着悲观看世界，人生的意义无非就是如同大梦一场，什么都不是自己的，这不就是F祖的说教？

可如果带着乐观去接受，那么，人生的本质就是为了他人，无私才是顺应自然规律；这不就是XX主义？

有人披上你作的嫁衣，你的劳动价值，你的价值就已经实现。

倘若你作的嫁衣只能留给自己，无他人问津，只怕这才是最难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