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舒婷《平安夜即将来临》：暮色与思绪，平安夜前的徘徊

阮小敏

平安夜即将来临舒婷 手指在下午三点半的暮色里混水摸鱼语言却不肯此时上岸产卵 最走红的诗人旧雨新朋从四面包抄连浮游词藻都一网打尽了你逼电脑低低呻吟阵什么痛 过了四点柏林这艘豪华客轮平稳沉没胜利天使纪念碑只露出最后一截桅杆德国首都的盲肠里塞满了采购圣诞礼物的乘地铁的人 我从靴子里倒出去年的坚果一个被蛀空的老友的名字经蚂蚁篡改后松脆得跟灵感差不多 仅一分钟周围的楼房都亮起一本本通俗小说平装德语版的翻来覆去不外洋葱牛肉生菜色拉胃比眼睛先看不懂 生怕键盘孵馊的汉字染上奶酪味我采用闽南官话挨个清洗一遍 冬日午后，三点半的钟声刚刚敲响，暮色便迫不及待地弥漫开来，如一层薄纱，悄然笼罩着世界。我坐在窗前，手指在键盘上机械地移动，试图捕捉那稍纵即逝的灵感，却仿佛在浑浊的水中摸索，徒劳无功。语言，这个平日里温顺的精灵，此刻却像是故意躲了起来，迟迟不肯现身，不愿在这黯淡的暮色中诞生。 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诗歌的世界也变得愈发拥挤。那些走红的诗人，被旧雨新朋围绕，各种词藻被疯狂搜罗。每一个灵感的火花，每一句独特的表达，都像是被猎人们盯上的猎物，无处遁形。我盯着电脑屏幕，它仿佛也不堪重负，发出低低的呻吟，似在诉说着创作的艰难与痛苦。 四点过后，柏林的天空仿佛被一块巨大的幕布缓缓拉下。这座繁华的城市，宛如一艘豪华的客轮，在时间的洪流中逐渐沉没。胜利天使纪念碑，曾经见证了无数的辉煌与荣耀，如今却只剩下最后一截桅杆，孤独地矗立在那里，仿佛在向人们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与变迁。而城市的地下，那一条条地铁通道，宛如城市的盲肠，此刻正被采购圣诞礼物的人们挤得水泄不通。他们神色匆匆，手中提着各种精美的礼品，脸上洋溢着节日的喜悦，却未曾留意到这座城市正在悄然发生的变化。 我下意识地弯下腰，从靴子里倒出去年的坚果。在那些坚果壳中，一个老友的名字若隐若现。曾经，我们一起畅谈理想，分享生活的喜怒哀乐。然而，时光无情，这份友情早已被岁月蛀空。就像那些被蚂蚁篡改过的坚果，曾经的真挚情感变得松脆易碎，与如今难以捉摸的灵感竟有几分相似。 仅仅一分钟，周围的楼房便纷纷亮起了灯光。那一盏盏灯，宛如一本本平装德语版的通俗小说，内容千篇一律，不外乎是洋葱牛肉生菜色拉般的生活琐事。看着这些灯光，我的胃突然一阵翻腾，似乎比眼睛更早地读懂了这座城市的空虚与乏味。 我害怕键盘上敲出的汉字，会不知不觉地染上奶酪味，失去原本的韵味。于是，我选择用闽南官话，这个承载着我童年记忆与故乡情怀的语言，将那些可能被污染的文字挨个清洗一遍。在这异国他乡的平安夜前夕，唯有母语，能让我找到心灵的慰藉，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表达。 暮色渐深，窗外的世界依然喧嚣。而我，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与文字为伴，在创作的困境中挣扎，在回忆与现实中徘徊，试图寻找那一份失落的宁静与自我。 舒婷的《平安夜即将来临》是一首独具匠心的诗作，诗人以敏锐的感知和独特的笔触，将平安夜前夕这一特定时段的氛围、思绪与社会现象，通过充满隐喻和象征的文字，构建出层次丰富的诗歌意境，深刻展现了跨文化背景下个体的精神困境与思索。 开篇 “手指在下午三点半的暮色里，混水摸鱼”，诗人用“混水摸鱼”这一形象的动作描写，生动地描绘出创作陷入困境时的迷茫与无措。“语言却不肯此时上岸产卵”，将语言比作有生命的生物，不肯轻易诞生，直观地表达出创作灵感的难产，奠定了全诗在创作与现实碰撞间徘徊的基调。 “最走红的诗人，旧雨新朋从四面包抄，连浮游词藻都一网打尽了”，诗人描绘了诗歌创作领域竞争的激烈，各方势力对诗歌资源的争夺，致使创作空间愈发逼仄，连 “浮游词藻” 都难以幸免。“你逼电脑低低呻吟，阵什么痛”，将电脑拟人化，借电脑的 “呻吟”，进一步强化创作过程中的挣扎与痛苦。 时间推进到四点，“柏林这艘豪华客轮平稳沉没，胜利天使纪念碑只露出，最后一截桅杆”，诗人把柏林比作豪华客轮，“沉没” 的意象暗示着繁华都市在特定氛围下的落寞与危机。“胜利天使纪念碑” 作为城市的标志性象征，仅露出 “最后一截桅杆”，传递出一种历史与现实、荣耀与衰落相互交织的复杂情绪。“德国首都的盲肠里，塞满了，采购圣诞礼物的乘地铁的人”，将地铁通道比作城市的 “盲肠”，“塞满” 的人群则凸显出平安夜前夕人们在物质消费中的盲目与拥挤，讽刺了消费主义对城市生活的渗透。 “我从靴子里，倒出去年的坚果，一个被蛀空的老友的名字，经蚂蚁篡改后，松脆得跟灵感差不多”，诗人通过 “从靴子里倒出坚果” 这一充满生活气息的动作，引出对老友的怀念。“被蛀空的老友的名字” 暗示着友情在时间侵蚀下的变质与消逝，而 “经蚂蚁篡改后，松脆得跟灵感差不多”，则以荒诞而新奇的比喻，将对老友的复杂情感与创作灵感的飘忽不定相联系，展现出内心的失落与无奈。 “仅一分钟，周围的楼房都亮起，一本本通俗小说，平装德语版的，翻来覆去不外洋葱牛肉生菜色拉，胃比眼睛先看不懂”，诗人将亮起灯光的楼房比作通俗小说，以 “洋葱牛肉生菜色拉” 这一极具德国饮食特色的意象，象征着城市生活的单调与乏味。“胃比眼睛先看不懂”，通过感官的错位，突出了对这种物质化、缺乏深度的生活的困惑与不满。 最后，“生怕键盘孵馊的汉字，染上奶酪味，我采用闽南官话，挨个清洗一遍”，诗人担心创作的文字被西方文化浸染，“染上奶酪味”，于是选择用母语闽南官话 “清洗” 文字，这一行为不仅体现了对母语文化的坚守，更表达了在跨文化交流中，对保持自我文化身份与创作独立性的强烈诉求。 在这首诗中，舒婷运用丰富的意象、独特的隐喻和象征手法，将平安夜前夕的种种景象与内心的情感、思考紧密相连，在对西方城市生活的描绘中，深刻反思了现代社会的文化困境、消费主义的泛滥以及个体在跨文化语境中的身份迷失与坚守，展现出独特的艺术魅力与深刻的思想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