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里的乡愁]，银线那头是故乡

峡江甜歌

文.图：峡江甜歌

美篇号：56593987

我刚入学那年，在杨家垭供销社的玻璃柜台后，首次见到了那部神秘的黑色座机。它被售货员用鲜红的绸布覆盖着，如同供奉的神灵。每当跟随父亲去卖山货或称盐打油，我总会踮起脚尖，贴在窗棂上，聆听售货员对着话筒那焦急而模糊的呼喊。那根细细的电话线，在我童年心中，拧成了一股充满神秘与向往的图腾。

九一年，我在巴东县物价局任副局长，咬咬牙用半年的工资为老家装上了一部电话。父亲乐不可支，特地在堂屋墙上钉了一个木匣子，将那部红色座机郑重其事地供奉在毛主席像旁。每次往家里打电话，总能听到父亲兴奋的声音：“晌午吃洋芋饭嘞！”那声音里，藏着满满的饭香，顺着电话线就飘到了我的耳畔。

九五年深秋，我揣着几个月的血汗钱，冲进了县邮电局。玻璃柜里躺着的那部摩托罗拉3200手机，通体漆黑，沉甸甸的。那年父亲摔伤颈椎，我在县医院走廊里举着这个“砖头”般的手机，听着听筒里传来他虚弱的喘息声，心像被冰碴子扎了一样疼。

最近两年，我教会了父亲使用微信通话和视频。每次视频，他都要先把镜头擦得亮晶晶的，围裙上的韭菜花沾着水珠，案板上的剁肉声混着电炉烧水的咕咕声，构成了一幅温馨的画面。然而没多久，他就心疼起流量费来，悄悄地把微信图标删了。

大姐嫁到了大支坪，每次视频里总能听到鸡鸣犬吠声。姐夫养的二十七只山羊聪明伶俐，早晚自己出入圈门，在深山密林中自由觅食。四年前的开春，他举着手机带我巡山，镜头扫过冒出新芽的栎树林，他笑着约我秋后喝酒。然而，没等到重阳，他就倒在了巡山的路上。手机相册里最后那张照片，成了他留给我们的最后念想。

二妹和幺妹的电话比新闻联播还要准时。自从老伴去孝感带孙女后，我还在单位上班时，两个妹妹就轮流邀我去她们家吃饭。疫情期间，外出买菜不便，幺妹给我蒸了一大钵混蒸肉送来；我感冒了，二妹每天做好饭打电话叫我去吃。餐桌上冒着腾腾的热气，我的心里充满了温暖。

弟兄们之间也总是电话不断。退休后，我与他们相距千里，但电话里总是聊不完的家长里短、儿女情长。更多时候，我们交流的是如何孝敬老人。他们做得比我更多、更好，让我在外地安心生活。前年，当地政府推行殡葬改革要求拆除生祭碑，小弟约上义弟正华花钱找了几个工人顺利地解决了问题。我要分担劳务费，他却坚决不肯。

2022年中秋夜，水利局的老李给我发来了一段语音：“水利局院里的金桂开花了，记得这树还是你从水布垭买回来的。”我望向窗外的高楼大厦，思绪飘回了当年八月的抗旱日子。我们举着手电筒在信陵镇水聚坪后山寻找水源，月光透过香樟树洒在身上。如今老李已经离开了我们两年，但手机里仍然存着他当时拍的枯井照片。

如今，县政协机关退休群已经由最初的二十几人扩大到了五十多人。微信群里每天都很热闹：老彭发来的江边钓鱼风景照让人心旷神怡；王副主席唱歌弹琴的视频让人陶醉其中；孙女汪伯伯幽默风趣的段子令人捧腹大笑：文史委组织编撰的《政协风采40年》更是让人同频共振……时政新闻、地方趣事应有尽有。打开手机，虽然身在他乡，我并不感到孤单。

今夜，我正翻看家族微信群里的消息。发现二弟与他的侄子在讨论我七十岁生日的事情。我赶紧回复道：“今年不搞任何形式的生日活动了。”二弟却坚持说：“来不来是我们姊妹们商量的事；来了，欢不欢迎是你们的事。”我无言以对。最终，他们还是从千里以外赶来为我庆祝生日，那份浓浓的亲情让我倍感温暖。

月光悄悄漫过窗台，充电器忽然“滴”地轻响一声，满格的电量标识亮了起来。我轻轻摩挲着手机背面的月牙痕——那是去年清明回老家时磕在老宅门槛上留下的印记。此刻，电流正载着巫峡的晨雾、吊脚楼的炊烟、父亲的咳嗽声……穿过繁华的城市，在我掌心汇聚成一条流淌的河……

在地球村里，我通过这条银色的河，从供销社的黑座机淌来，越过BB机的铃声，漫过摩托罗拉的金属机身，在华为手机里流淌，一直流向比巴东大面山更高更远的远方。那是我的故乡，是我永远的牵挂和思念。

歌曲：在哪遥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