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词（三十三）：《木兰花》篇

老潘（潘景卫）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儿，比翼连枝当日怨。 《木兰花·拟古决绝词柬友》 纳兰容若 这一首《木兰花》词，是清初第一才子纳兰容若写给自己初恋情人蕙儿的词，只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便令天下多少有情人心生感慨，那么这里又有怎样的故事呢？就让我们随着这首传世之作，去了解纳兰容若短暂而又绝艳的一生吧。 顺治十二年（1655年），纳兰容若出生在北京相门之家，父亲纳兰明珠是权倾一时的武英殿大学士，叶赫那拉氏，母亲觉罗氏为英亲王阿济格之女，家族可谓显赫一时。 纳兰容若是明珠的第一个儿子，还是康熙皇帝爱新觉罗·玄烨的表弟，俩人自小就是玩伴，相交莫逆。纳兰容若自幼接受满汉双轨教育，文武兼修，按说生在贵胄家庭，完全可以躺平，但纳兰容若学习刻苦，进步神速，尤其是在诗词上，天赋过人，早早就展现出不凡的成就。 纳兰容若生在相门之家，深居简出，自小就与表妹蕙儿成为玩伴，一同在庭院中玩耍嬉戏，青梅竹马，俩小无猜。但随着时光的流逝，他们渐渐长大，情窦初开，那份原本纯粹的兄妹情谊，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纳兰容若开始留意蕙儿的一举一动，蕙儿的一颦一笑都如磁石一般吸引着纳兰容若的目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在两人的心底萌生，那也许就是初恋的感觉。 相逢不语，一朵芙蓉著秋雨。小晕红潮，斜溜鬟心只凤翘。 待将低唤，直为凝情恐人见。欲诉幽怀，转过回阑叩玉钗。 《减字木兰花》纳兰容若 又一次偶然的相逢，蕙儿宛如一朵在秋雨中悄然绽放的芙蓉，清新雅致，柔弱娇羞。那一抹晕红在白晰的脸上悄然浮现，恰似天边的一抹晚霞。斜插在鬟心的凤翅，随着她轻盈的脚步微微颤动，更添了几分灵动与俏皮。那一刻，纳兰容若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触动，爱情的种子在心底悄然发芽。 他们常常在回廊间幽会，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成为他们爱情的见证。然而封建礼教的枷锁却如同一堵无形的高墙，横亘在他俩之间，每一次的相见都小心翼翼，害怕被别人发现，害怕这份美好被无情地打破。 枕函香，花径漏。依约相逢，絮语黄昏后。时节薄寒人病酒，铲地梨花，彻夜东风瘦。 掩银屏，垂翠袖。何处吹箫，脉脉情微逗。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鬓云松令》纳兰容若 　　然而命运弄人，纳兰容若与表妹蕙儿的爱情终究没能逃脱世俗的樊笼。蕙儿作为秀女被选入宫中，深得康熙皇帝喜爱，被封为惠妃，从此与纳兰容若天各一方。那道深深地宫墙，隔断了他们的相见，也隔断了他们的爱情。纳兰容若只能在回忆中品味与蕙儿相处的点点滴滴，品味曾经的美好，也独自承受着那份无奈和悲哀。 彤云久绝飞琼宇，人在谁边？人在谁边？今夜玉清眠不眠？ 香销被冷残灯灭，静数秋天，静数秋天。又误心期到下弦。 《采桑子》纳兰容若 蕙儿入宫不久，仁孝皇后去世，宫中请了许多喇嘛做法事，饱受相思之苦的纳兰容若扮着喇嘛进到宫中，冒着极大的风险面见蕙儿，但这时候两人又能说什么呢？只能是四目相对，无语凝噎。从宫中回来后，纳兰容若大病一场，御医诊断为寒疾，从此落下了病根。这首《画堂春》诉说了纳兰容若爱而不得的悲伤，也是他对这段恋情的了结。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画堂春》纳兰容若 　　康熙十三年（1674年），十九岁的纳兰容若遵父母之命与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卢氏成婚。卢氏不仅容貌出众，性格温柔，且精通文墨、音乐，是一个才女。起初，纳兰容若还没走出初恋失败的阴影，对卢氏非常冷淡。但卢氏读过纳兰容若的诗词，她读懂了他的心，因而对他十分包容。每当纳兰容若读书时，卢氏便陪伴在侧红袖添香，每当纳兰容若有烦恼时，卢兰又陪在一侧细语开解。慢慢的两人感情越来越好，赌书泼茶，琴瑟和谐。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浣溪沙》纳兰容若 在卢氏夫人的陪伴下，纳兰容若完成了《通志堂经解》的修注工作。在古时有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之说，为士大夫立身成名的理想，如今纳兰容若为经解修注，恰是完成了立言的壮举，其中卢氏相伴，功不可没。而在纳兰容若看来，卢氏才情卓著，堪比谢（道韫）、李（清照）。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采桑子·塞上咏雪花》纳兰容若 快乐的日子总是如此短暂，仿佛老天也在忌妒纳兰容若的幸福生活，康熙十六年（1677年）五月三十日，婚后仅三年，卢氏因为难产感染风寒不幸离世。 卢氏的死让纳兰容若万念俱灰，他本就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从此他的天空只有灰色，词句再无甜密，只有对亡妻无尽的思念。 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 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湔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临江仙》纳兰容若 悲伤过度的纳兰容若始终不相信自己的爱妻已经去世，他固执的认为她只是在沉睡之中。他将卢氏安放在双林禅院，长达一年多，这在当时是逾制行为，为了爱妻，纳兰容若全然不顾。纳兰容若的痴心终究没有将亡妻唤醒，而他也只能在词中倾吐自己的深情。 这一年重阳节前三天，纳兰容若又梦到了妻子，俩人执手相看，窃窃私语，说了好多话，但大多记不住了，纳兰容若只记得妻子分别时写了两句诗：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 纳兰容若悲伤难抑，挥笔写下了伤心千古的悼亡词《沁园春》：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遗容在，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 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叶，触绪还伤。欲结绸缪，翻惊摇落，减尽荀衣咋日香。真无奈，倩声声邻笛，谱出回肠。 《沁园春》纳兰容若 　　卢氏死后三年，在父母的催促之下，纳兰容若又续娶了官氏为妻。官氏是一个做事风风火火、性格大大咧咧的人，与多愁善感的纳兰容若完全不合，在这段婚姻中，纳兰容若没有感受到一点的快乐，他也因而更思念前妻卢氏。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皆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钩帘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蝶恋花》纳兰容若 有一次纳兰容若随康熙南巡，途中读到一本《选梦词》，其中有一句诗击中了纳兰容若那颗柔软的心： 醒来灯未灭，心事和谁说？ 只有旧罗裳，偷沾泪两行。 诗的作者是一个流落风尘的歌伎，名叫沈宛。当纳兰容若抵达湖州时，在好友顾贞观的帮助下，纳兰容若见到了沈宛。这是一个美丽的女孩，温柔体贴，才华横溢，像极了当年的卢氏，纳兰容若感觉自己的心又活了过来。俩人一见钟情，结为知己。纳兰容若帮沈宛赎了身，带她回到京城。 十八年前堕世间，吹花嚼蕊弄冰弦，多情情寻阿谁边？ 紫玉钗斜灯影背，红锦粉令枕函偏。相看好处却无言。 《浣溪沙》纳兰容若 但那是个满汉不许通婚的年代，何况一个是相门公子，一个是江湖歌伎，纳兰家族极力反对俩人的结合。无奈之下，纳兰容若只好把沈宛安置在外面。 不被家族承认，仅仅作为外室，这让才华横溢，心高气傲的沈宛无法忍受。同时随着与纳兰容若相处日久，她渐渐发现，纳兰容若真正爱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她的前妻卢氏，自己只是卢氏的影子。俩人在京城不久，沈宛就提出分手，为俩人保持了体面，也为自己保住了尊严。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采桑子·当时错》纳兰容若 沈宛的离去让纳兰容若的心情低沉了很久，他常常沉浸在对过往的回忆中，不能自拔，身体也越来越差。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五月三十日，正是纳兰容若结发妻子卢氏八周年忌日，纳兰容若寒疾忽发，不治而亡，终年三十一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与自己的发妻死在了同一天。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浣溪沙》纳兰容若 纳兰容若育有三子数女，其中一女嫁与大名鼎鼎的年羹尧为正妻，也就是多愁善感的大才子纳兰容若是飞扬跋扈的大将军年羹尧的岳父。 曹雪芹的《红楼梦》中贾宝玉的原型之一就是纳兰容若！ 他是世上多情种！ 他是人间惆怅客！ 作者按：本文图片、素材均来源于网络，经整理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