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档案，p43

进勇

这是一本比较早有关知青的书，由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和《青春无悔》算姊妹篇，无事，可以翻来读读，回忆当年。

知青档案

A卷(1962——)

　　本卷是1962年~1966年间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生活纪实。这些被称为“老知青”的成员主要是大城市因各种原因未能升学、就业的中、小学毕业生和自愿下乡的青年。当年他们在“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做社会主义新式农民”的动员和感召下，自愿离开城市，到生活十分艰苦的边远山区办场、插场、插队落户，翻开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的第一页。四川省成渝两地的知青主要分布在西昌、凉山和达县地区。这期间全国下乡的总人数估计在100万左右，四川省为10万人。

“格资”其人

徐建成

　　我们1964年下乡的这批知青，人员构成复杂，除了应届、往届高初中毕业生外，还有一些当过工人、作过干部的自愿辞职来当了知青，实在是“散”得可以。

　　“格资”即是当过工人而又上山下乡的知青之一。

　　他本姓薛，马脸、高额，时常笑得如同腻了一般，暴露出一口被纸烟薰得黄灿灿的牙齿。下乡时，他大约有25岁，原系木器厂二级木工。据他摆的龙门阵，他好像读了很多书，从《本草纲目》到《唐诗三百首》，从《济公传》到《马克思传》，但在修家书时却将“亲爱的老母亲”写成了“亲受的老母亲”，惹得同队的知妹们“硬要把肚皮都笑痛了”。他资格极老，时常摆些光荣史，诸如1960年他拉了两车红萝卜跑西安做生意;诸如1962年大逮捕，他身上揣有80张逮捕证;诸如1955年成渝铁路通车，他坐火车到乐山去，在车上碰到一个女娃子，高矮要跟他要明友，还给他留了通讯地址：成都水花街25号陈玉华。……

　　龙门阵越摆越热闹，他的资格越来越老，便有与他一同报名下乡的师兄弟郑君笑咪咪地为他取了个“外号”叫“资格”，为了别致，又将“资格”颠倒为“格资”，他便成了远近闻名，可以忘忧解闷、消痰化食的“格(读“嘎”)资”。

　　却说“格资”爱摆的龙门阵之一是“我们老人教我的太极拳、点穴道，有气功在里头。不相信？要告(意即试)才晓得。老子一葫芦瓢水搅转，保险泼他龟儿一身洋姜大泡……”

　　一日，天已擦黑，“格资”与本队知妹傅某为饭没有焖起锅巴而争吵了起来。“格资”正吵得马脸泛红、口喷泡沫之时，刚从代销点购得煤油归来的汪君一见，红不说白不说，放下煤油瓶，走将上前，“叭、叭”两拳打得“格资”偏偏倒倒，背贴土墙，半天回不过神来。

　　我们都为此事不平。汪某与傅某耍朋友，这是大家都支持的事。但是，“格资”与傅某争吵，你汪某本应相劝摆平才对，为何要借“格资”挨拳头的胸口来表白你对傅某的一片忠诚呢？实在太可恶了！

　　我问“格资”说，“你为啥不把太极拳拿出来，把龟儿老汪放翻再说嘛？”

　　“格资”一脸油汗，但气已稍平，半响答道：“本来我都想放翻他俩口子的，又害怕老子手重，给他龟儿弄成残疾，都是家乡人，不好下手……”

　　“格资”是否会太极拳打人，是否有气功、会点穴道，原本我就半信半疑，听他如此这般解释后，更起疑心，便又问他道：“那你该点他的穴道嘛！”点穴道，只定其四肢，不会伤人的。

　　“格资”凝神片刻，垂首，二目如罩云翳，轻声道：“龟儿子的煤油灯没得油了，亮都不亮，看都看不清楚穴道……”

　　于是，满座皆轰笑;“格资”也笑，笑得似很快活，他的胸脯想来已不痛了。

　　看来，“格资”根本不会太极拳、点穴道。然而，一年之后，“格资”却以他的“太极拳”为知哥出了口恶气。

　　那年，我们一个生产大队的十几位知哥报名去参加修建泸洁渠。连长是别的大队的一个队干部，姓温，细眉小眼。他将我们十几个知青安排在一间大约10平方米的土坯房里住宿。有知哥当即“喷痰”道：“温连长，这么挤啷个睡呵？是打成捆子吗还是把人弄来重起睡？”

　　“啷个睡？好睡得很！”温连长当即示范表演了一番。只见他背靠士坯墙立正说道：“一个”，然后又翻身转体胸贴墙壁道：“两个”，再还原为背靠墙壁道：“三个”，……如此这般，他绕墙壁旋转了二十几个半圆，面带胜利者的喜悦高声宣布道：“二十二个半！你们才18个人，松活得很！”

　　“松活个毬！弄得老子们半夜翻身还要喊'一、二、三、预备起”……”又有知哥道。

　　“要松活，回你们成都去松活！”温连长一句话，惹得众知哥皆口出怨言。这自然无济于事，不怕官、只怕管，也就只有草席压草席、枕头挨枕头地各自铺好地铺，18个人长伸伸地倒在地铺上“演习”了一番，居然还睡得下。便有人叫道：“挤热火，再加一个！挤热火，再加一个！”便又有人翻身坐起，引亢高歌曰：“山连着山，海靠着海，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修渠的活路，无非是挖泥巴、“放神仙土”、修涵洞、运石料等等，“格资”便时常给大家摆些当年他修康藏公路时，如何“放神仙土”，一日干了七日的活之类的光荣历史。

　　所谓“放神仙土”，是为了提高工效，挖方时先将下面的土掏空，然后从上面将土层压塌，事半功倍。

　　已是掏了半人深一个洞了，我们都主张不能再掏而应放土了。“格资”却很老练很沉着地摇摇头说：“不要着急！我修康藏公路的时候，比这个深的挖得多！”说罢，便扔掉烟锅巴，一副身先士卒的大将风度，将头伸进洞内，很豪迈地喝令我们道：“拿家伙来！”

　　我正欲问他是拿钢钎、铁铲，十字锹，还是拿挖锄、板锄，忽听一阵“沙沙沙”的响声，顶上的土已经松了，正在向下坍塌。“垮了！垮了！格资！”在我们的惊呼声中，“格资”敏捷得如同小兔，转身“嗖”地一个鱼跃向前扑倒在地。

　　“神仙土”未待人放，即已哗哗塌下，烟笼雾罩，烟尘滚滚，少说也有七八方土。

　　在我们的取笑声中，“格资”脸不变色，笑咪地说道：“这个神仙土算啥子嘛！老子修康藏公路的时候，比这个深的洞也拿我没法，老子看到火色不对，扯起就是一个空心跟斗……”

　　收拾完“神仙土”，众知哥欢欢喜喜，说说笑笑收工回连部伙食困吃饭去了。

　　我又饥又渴，脚步甚快，率先走近了伙食团，忽见与我一个生产队的知哥梁君正与温连长吵得如火如茶。梁君气得浑身哆嗦，温连长以“一将挡关、万夫莫开”的架式站在厨房门口振振有词道：“毛主席说过，不劳动者不得食。不参加劳动，就是不开饭……”

　　原来，梁君这两日有点感冒，懒懒地整日睡在地铺上。此时我见此情景，便知道是因他未出工，温连长招呼伙食团不打饭与他，要对他施行“饥饿疗法”。我不由得“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厉声大喝道：“姓温的，你不要太过份了！知青不是好欺负的……”

　　温某闻我之言，目光四下一扫，见有几个与他一个生产队的农民正来打饭，便挑衅性地吼道：“知青干啥！知青你敢打人？你还敢打我共产党员，连级干部？”

　　温某话音未落，几个农民立刻手握饭碗，前前后后护住了连领导。

　　“哪个敢动手！”

　　“贫下中农不是好惹的！”

　　剑拔弩张之际，猛听得“格资”一声吼叫“干啥子？干啥子？老子大江大海都见过，未必然阴沟里还把船翻了么？”我回首之时，见他正将披在身上的一件油黑棉袄抖落在地，雄姿英发，肩膀摇动，“啪！啪！”在胸口上拍了两掌，腰一下沉，双手握拳，两腿蹬开，扯了一个架式。目光如电，直射温某等人。

　　温某他们何曾见过这般阵势，那几个农民便纷纷后退意欲溜之乎也。我虽情知“格资”是装神弄鬼，虚张声势，但此时此景也就只得假戏真唱，便有意压低嗓音道：“哎，格资！你娃把细点，不要弄凶了，整残废了、出了人命更不好打整。”

　　“让开哦！我晓得！”“格资”马头一摇，“叭”，胸口上又是一掌，一个虚步，上前半步，又扯了个敞子，仿佛双风贯耳，又似二龙戏珠，更像大鹏展翅……

　　温某并几个农民或许此时想到家中还有三岁半的娃娃、八十二岁的老母，想到气是𤆵的，挣工分供家养口才是硬的，便均不敢与“格资”交手比试，各自叽叽咕咕了几声：“凶啥子嘛？”“又没有动手？”“算毬算毬！”便作鸟兽散。

　　伙房里，便有炊事员已将饭菜打好，送到梁君手上，“快吃！快吃！吃了又去睡倒休息。哪个又不生疮害病嘛！”

　　众知青围坐于地铺上吃饭之时，齐声赞颂“格资”今日为知哥出了口恶气。“格资”高兴得如同在打牙祭，红光满面，慷慨陈词道：“龟儿，不是老徐把我挡倒挡倒的，老子今天硬想点他几爷子的穴道……”

　　他的“壳子”自然从此愈冲愈响。但他没有想到，后来大抓阶级斗争，搞知青“整训”时，这些“冲天壳子”都成了钢鞭材料。

　　批判斗争“格资”那天，200多人围成一个大圈子，“格资”站在中间，垂头丧气，接受揭发批判。

　　有人说他搞投机倒把，和他老母亲拉着两架架车红萝卜跑西安;有人检举他偷越国境，从杭州翻过两匹山就过了国境线，又被边防军喊了回来;有人揭发他当过土匪，在山上打了一夜机关枪，还有人说他宣传黄色歌曲，写了一首《十月怀胎歌》，用的是笔名“陈华”。这些被人揭发的材料，大都是“格资”平日爱“冲”的“壳子”，至于《十月怀胎歌》则是“格资”从与我一队的郭君那里借去的一本《南坪民歌选》中抄下的，又自己添了个“陈华词曲”，对知哥们说，陈华是他的笔名，是为了纪念他的老婆陈玉华……

　　便有知哥吼道：“让'格资’唱一下他写的《十月怀胎歌》”。会场上齐声响应，“对的！”“要得！”“喊他唱！”工作组长“王烂眼”也点头应允，对“格资”说：“那你唱一下，唱个一两段，大家好批判帮助。”

　　“格资”忸怩半晌，不得不唱，只得沙声沙气地唱了起来：“一月怀胎……”他不识简谱、哪里会写曲子？唱的是《采花人盼着红军来》的曲调，不伦不类，会场气氛由严肃紧张转而轻快、调侃，继而嘻嘻哈哈，笑成了一片，如同是某单位在举办周末联欢会。“王烂眼”也一改平日的冷冷眼，放下茶缸，用双手蒙住嘴巴，笑得肩头上下左右胡乱动弹……

作者：　徐建成，男　原成都市44中，1964年4月下到西昌县裕隆公社永兴大队，1967年7月返城，现在《四川工人日报》工作。

知青档案，p39

知青档案，p32

知青档案 p27

知青档案 p19

知青档案，p15

知青档案 p09

知青档案 p05

知青档案，大事记（一）

知青档案，编辑缀语——林文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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