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击壤

四知堂

小时候读过一首古诗——《击壤歌》：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凿井而饮，耕田而食。

帝力于我何有哉！

短短5句23字，词意浅显易懂：太阳出来去干活，太阳下山就歇着；挖口井就有水喝，种块田就有饭吃。过着这样自由自在、自给自足的日子，帝王的威权对我又有何用呢？

据说，这是上古时代帝尧时的一首民歌，且为中国诗歌之祖。清人沈德潜《古诗源》注释说：“帝尧以前，近于荒渺。虽有《皇娥》、《白帝》二歌，系王嘉伪撰，其事近诬。故以《击壤歌》为始。”

但这儿我要说的是此诗的标题——“击壤歌”：想当初望文生义，以为是古代一位农夫，田间劳作休息时坐在田头，一边拍着地皮，一边唱着这歌，就像有的人一边拍着桌面打拍子、一边唱歌一样，所以谓之“击壤歌”。

这种理解一直存于我的脑海中。记得上世纪80年代初，我在农村驻队搞杂交水稻制种，夏日傍晚每每要去田间查看并记录百叶箱里温湿度。事毕，便坐在田埂上，眺望远山含黛濛濛，近舍炊烟袅袅，晚风习习拂面，好不凉爽惬意，不由得击壤而歌：“美丽的夜色多沉静……”。我便是如此写进日记。

直到本世纪初，买了这本书——清•张玉穀《古诗赏析》，翻看到《击壤歌》的注释，方知原先的理解大错特错，“击壤”乃是一项古老的投掷游戏。这种投掷游戏，相传远在帝尧时代已经出现，距今至少有四千年的历史。

击壤源于原始时期人类的生产与生活。在远古时代，人类过着游牧狩猎生活，会用土块、石块、木棒等物投击野生猎物；在原始的部落战争中，这种投击也成为作战技能。为了投击得更准确，平时便要练习靶子。后来，狩猎、作战工具得到改进，有了弹弓和弓箭，并且转向农耕定居生活，于是这种投击练习便渐渐演变成了一种游戏。

东汉王充《论衡·艺增篇》记载：

传曰：“有年五十击壤於路者，观者曰：‘大哉！尧德乎！’击壤者曰：‘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尧何等力！’”

传说远古帝尧时代，有年纪五十的老者在路上做击壤游戏。有个旁观者说：“真好哇！这都是尧的恩德啊，不然哪有闲功夫来击壤呢?”老者听了却不以为然，回怼说：“我太阳出来起床劳动，太阳落山回家休息，打井有水喝，种地有粮吃，闲暇时玩玩击壤，与尧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是关于击壤游戏的最早记载。

《古诗赏析》一书注释中，引用了三国时人邯郸淳所作的《艺经》：

“击壤，古戏也”；“壤长尺四，阔三寸。将戏，先侧一壤于地，遥于三四十步，以手中壤击之，中者为上。古野老戏成。”

壤，即土块。想当初的击壤游戏，当就是用的土块，因随手可得。到三国时已演变为木块了。

所谓“击壤”，实则为“击以壤”，即以壤击之，倒装句式。而我误以为“击于壤”，以手拍打土块了。这种倒装句式，北方口语多见，如西安的“肉夹馍”，实为“肉夹于馍”，即“馍夹肉”。我初到北方上学，班上有个山东同学，把“公鸡”说成“鸡公”、“不知道”说成“知不道”，令我十分诧异。这大概就是南北方的语言差异罢。

《古诗赏析》注释中，同时又引用了西晋周处的《风土记》：

“壤，以木为之，前广后锐，长三四寸，形如屐。腊节，童少以为戏，分部如掷塼。”

可见，到魏晋时期，击壤已经在孩童之间流行开来，木块也变短了，形如木拖鞋，南京人称之“靸板儿”。

注意，这里还提到了“掷塼”。“塼”，烧制过的土坯，即“砖”。

击壤这项游戏长盛不衰，历朝历代的诗歌也比比皆是：

三国曹植：“连翩击鞠壤，巧捷惟万端。”

南朝谢灵运：“即是羲唐化，获我击壤声”。

唐朝王维：“幸同击壤乐，心荷尧为君。”

北宋王安石：“击壤谣圣时，自得以为娱。”

南宋陆游：“父子扶携返故乡，欣然击壤咏陶唐。”“尧民击壤虽难继，芹美怀君未敢忘。”

元代王祯“泰和民如何？戏适因块壤。相从杂稚耋，峙立越寻丈。”“怀哉壤父歌，三复有遗响。”

明代杨慎“陶唐天子调八风，凤仪兽舞明廷中。谁知鼓腹行歌者，复有山中击壤翁。”

清朝王士禛“何时戍罢狼烟净，击壤长从田父吟。”

明代，击壤这种游戏，又演变成打尜（gá）或称打柭（bā）。据明代刘侗所著《帝京景物略》所述：

“小儿以木二寸，制如枣核，置地而棒之，一击令起，随一击令远。以近为负，曰打柭柭，古所谓击壤者耶。”

明代壤的形状和击壤的打法和规则，与现代的“尜”的形状以及打尜的方法和规则，几乎一般无二。

北方人称之为“打尜尜”，而在南方，我们称之为“打梭”。

小时候，我生活在南京北郊农村，与小伙伴们就曾玩过“打梭”，玩的材料与方法，与“打尜尜”大同小异，且看人多人少，一般有两种玩法。

玩前的准备工作：一是木棍，找一根比较结实、粗细约五六分的木棍，锯成一长（尺二三）一短（五六寸）两截，削光磨平；二是在门口碾场边用小铲挖一梭形小坑，长约六七寸、宽三寸，两头浅、中间稍深，中轴线朝向场中央。

第一种玩法：将短棍斜放在梭形坑中，一半在坑里，一半露坑外。然后用长棍敲击短棍外露的一头，使之弹起，再紧接着向前猛击，使其飞向场中央，视其落地远近。落得最远的为胜者，落得近的和没有击中的为输者。胜者给输者的惩罚，就是“刮鼻子”——用弯曲的食指在对方鼻梁上刮一下，轻重自己掌握，但用劲大了，可要遭“报复”的。

这种玩法与北方的“打尜尜”相似，一般是人少时（两三个人）玩的。

第二种玩法：这是小伙伴人多时的玩法。先通过“手心手背一起出”及“石头剪刀布”，决出一人作“挑手“。挑手将短棍横置于梭形坑上，然后手持长棍，将短棍使劲向前方挑出，挑得越高越远越好。在梭形坑前方二三十步远的地方，划一横线，其他的人都站在横线以外。当短棍飞来时，便争先恐后地去抢接，甚或高高跳起来抢接。谁接到后，谁便站到横线处，将短棍瞄准这时横置于梭形坑上的长棍击去，击中者为胜，成为新的挑手，游戏继续进行。

我特地在网上查了，现代的“击壤”，多是北方的“打尜尜”，而像我们“打梭“这样的玩法很少见，大概这只是南方才有的玩法罢。

“掷塼”，这也是“击壤”的一类游戏，我们称之“打瓦”。小时候我上学的路上，常和小伙伴一起玩。

一般是两个人玩。上学路上，随意一人拾一块瓦片或石片，“石头剪刀布”，胜者先掷，后者瞄准前者的瓦片击去，击中者为胜，输者就要挨“刮鼻子”；击不中，则对方用其瓦片再击后者的瓦片，相互轮换，直到击中决出胜负。我们一路走一路玩，不知不觉便到了学校。那时因为走的都是乡间小路，没什么行人，更没有车辆，所以玩的安全又很开心。

人活八十，老小老小，活回去了，竟然又回到了童年时光。

近日看到美篇“忆童年交流天地”发起“忆童年游戏，寻纯真时光”征文活动，不禁勾起了我的回忆，便写下这篇文字，赠予那逝去的难忘的童年！

——2025.4.2.于枣香居

2025.4.15.通知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