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①</p><p class="ql-block"> 汪曾祺的《家信》,是最不像家信的了,如果那真是他写的家信。我们读过许多名人的家信,很少有不讲些什么道理的。汪先生的《家信》像两段精致的小散文。是男人写给妻子的小散文。</p><p class="ql-block"> 刚会走路的孩子,他自己的惊喜和敏感;母亲不离眼的担心和随时准备去帮扶;父亲的欣喜和憋在肚子里的笑声。</p><p class="ql-block"> “小孩子知道自己已经能走了,该是多么惊喜。从两只盛满爱意的手中解放出来,得到地的经验感觉了口口,那一刻,他实在是一个小狂人,看他笑得那么尽情。”</p><p class="ql-block"> 不管是平坦处,还是门槛、台阶。</p><p class="ql-block"> “莫笑,莫让他为努力与成功含羞。而且只需偷偷地看着就行了,不要露出准备帮忙的样子。好母亲,他跟你一样的敏感呢。为了更加深你的爱,你压制住一点。嘘,你的花,花落在地毯上了:我要提醒你移开你的眼睛了。”</p><p class="ql-block"> “家里很静。但这种静与小学校课堂里的不同。昨天送孩子去上学,我想起我们从前小心藏住自己的声音,就像藏住口袋里一只黄嘴麻雀一样。好在这是有限度的。先生说,你们一齐读罢:“亚洲的东边……”“纪元前四百七十一年……”声音里有共同的欢喜。一面读,一面听:下课铃是世间最响的声音。到了家,孩子是你的了。我只想现在我们是属于静的,静不为我们所有。一种没有起始也没有结果的静,那么温和,那么精致,又那么忧郁。”</p><p class="ql-block"> 鸟鸣山更幽一样的静。</p><p class="ql-block"> “我心里背着各种花名,看能背得多少。”</p><p class="ql-block"> ——背给妻子落在地毯上的,还是背给花一样的孩子的?</p><p class="ql-block"> ②</p><p class="ql-block"> 家书不是书。也是家信。</p><p class="ql-block"> 汪曾祺的《家书》是以孩子“我”的口吻来写的。</p><p class="ql-block"> “又是花园去了,不弄得一身绿不回来。……”</p><p class="ql-block"> 这当然是母亲的口吻。</p><p class="ql-block"> “我仿佛躲在窗台下,咬着舌头听过这些话,然后轻轻地蹑足走进房间里,用一个笑等待被发现。忽然从背后抽出一枝花。我喜欢红花,但是抽的一枝玉色的,我的头发乱了,我得去梳,头发软软的,说明一切感觉。”</p><p class="ql-block"> 幸福而调皮的孩子。不是真藏猫猫,不是真偷听,只为被发现时的快乐。不光是一身绿了,头发也乱了,头发软软的,土啊,水啊,汗哪。</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那是我们的家的一部分,而那边却不住人,我就得去,像许多以过程为完成的探险家一样。”</p><p class="ql-block"> 花园是家的一部分。如果没有花园,花盆也是家的一部分。但孩子们可以在花园里呆半天不出来,却绝不会搬动花盆哪怕是碰一碰。所以,孩子们不是为了花儿,而是园。</p><p class="ql-block"> 我猜得没错,汪曾祺也是这样说的:“小孩子对于草的兴趣远比对于花的大得多。草是床,是凳子,可以从心所欲作为一切的东西。我的肘弯膝盖,凡是衣服容易破的地方,沾染草汁尤其甚多。巴根草带红色的茎很顽强,把我的鞋底磨得很滑,还发青黑色的光,我老怀疑巴根草里有铁。但他们不会注视我的鞋底。”</p><p class="ql-block"> 不是父母粗心,一身绿当然能注意到,可谁会注意孩子的鞋底儿呢。</p><p class="ql-block"> “我们家里很静。我很能分辨这种静与我们小学校课堂里的静不同,我们小心藏住自己的声音,就像藏住口袋里一只黄嘴的麻雀一样。好在这是有限度的。先生说,你们一齐读罢:“亚洲的东边……”“纪元前四百七十一年……”我们的声音里有共同的欢喜,一面读,一面听。听下课铃就要响了。可是家里和学校里不同,静不为我们所有,我们是属于静的,一种没有起始也不会结束的静。我是喜欢这种静的,它那么温和,那么精致,又那么忧郁。”</p><p class="ql-block"> 咦,原来孩子也是喜欢静的,这让我大吃一惊。他们不是一刻不停地永不疲惫地折腾,有时大人喊他们他们都停不下来么?</p><p class="ql-block"> “什么都很好。我喜欢父亲翻书的声音,从那声音里,我觉得书页极薄,而且像微干的鸡蛋壳里的那层膜子那么白。青铛子鸟在青玉池里洗澡了,一团小雾在阳光里,阳光里有一道浅虹。这些,只如水面上的一个水纹,消失与产生一样自然。而晚上,灯光把帘子的影子铺在地上,我常想我在帘影里。似乎我便不在其他之中了。后来我想我至少还在静的里面。”</p><p class="ql-block"> 这就是耳濡目染的作用。我酷爱读书,我儿子也受感染了,吃饭上厕所都要翻书的。他上过围棋班,另外就是他不做作业,初三的暑假让老师带着他做作业,其他什么课外班都没上过,但高考的成绩还不错。有一个同事说,光是补习班,你儿子比我闺女少花了多少钱哪。现在,他还记得除了看书就是疯玩儿的旧事么?现在他吃饭上厕所手里早就离不开手机了。我们也早就不写家信家书了。</p><p class="ql-block"> “但是我分不出花园里的静与家里的静有什么不同。虽然我知道,很确信不移,那是不同的。我想找一个理由解释这个不同,可是除了那里面没有人之外,我找不出更好的解释了。</p><p class="ql-block"> “围墙外面是一个狭长的天井。天井两端种了一棵桂花和一棵玉兰。风吹在两棵树的叶子上发出不同的声音,曾经想移到园里去,免得寒天不住掉叶子。祖父说,“老了不行了”,不知哪一年上竟毫无预备地死了。即在生前,也似乎很少开过花。</p><p class="ql-block"> “这个天井是“站砖”铺的,颜色比别处深得多。因为狭长风少,夏天我们不到这里乘凉。用人在这里洗衣服,故终年有肥皂气味。</p><p class="ql-block"> “总之我不喜欢这个地方。不会在这里连缱而把到花园去的念头消化了。有一阵我在这里捉到好些好些黑芦蜂,但我愿把这个记忆放在园里。”</p><p class="ql-block"> 这个园子多么像鲁迅先生的“百草园”哪。怪不得他喜欢园子而不喜欢围墙外的天井,而把围墙外捉芦蜂的记忆都要放在园里呢。</p><p class="ql-block"> 有些旧事,总有一天会回到记忆中来的。</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