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万年的快活人生6

老愚

在毛万年看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很难理解。怎么好事就不容易得到，坏事容易接二连三呢？在老家做保安的日子，跟娜姐抓耗子是好事，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结果抓着抓着抓出事了，好事转眼变坏事。被学校开除是坏事，回到家里受街坊邻居冷落是坏事，自己家里小年妈自己老婆邓翠香冷言冷语不断敲打也是坏事，屋漏偏要遇连阴雨。一直到很多年后，万年都要退休了，才想明白，一个人的好事都是要通过努力才能得到，天上不会掉馅饼，真会掉，被砸到也不是好事了，轻则头破血流，重则当场熄火。所有通过努力才能得到的，就没有那么容易实现，就不会接二连三，实现一个就很累很辛苦。反过来，自然界有一个规则就是万事万物都朝能量最低混乱度最大的方向发展，具体到人，能量最低混乱度最大，岂不就是乱成一锅粥乱成一团麻就是坏事接二连三？不过不管怎么样，正被接二连三的坏事冰雹一样砸中的手忙脚乱的万年接到同事电话，是好事。

隔壁德仁县和万年老家的县一样，也是个不发达的北方农业小县，县城的大致情形也都差不多，都是在拥挤不堪脏乱不堪的老城区附近，核心部门等又规划出一块整洁有序的新城区。

德仁县的高中是一所历史悠久的省重点高中，不在县城，在离县城五六里地的一条公路边。学校是很大的一个院子，门口还有个牌坊，上面古色古香的四个大字，“德仁高中”。德仁高中本来也在老城区，门口街道也应该拥挤不堪，上世纪六十年代德仁县文化大发展，在现在高中这个院子建起了一所“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在全县范围招收了不少小鸡孵化能手、家猪繁殖能手、骟驴骟马能手、小麦耕作能手等等贫下中农技术能手披红戴绿来到学校授课，招收的学生都是各公社各大队推荐的政治觉悟高的青年突击手或青年模范。不知道是这些技术能手、兼职大学教授专业课讲授不好，还是招收的学生基础知识差，总之大学招生培养情况不理想，几年后就停招了，留下了空荡荡的一所院子。恢复高考后，本来在老城区的德仁高中发展很快，原来的校舍很快不够用，就搬到这个几乎已经废弃的院落。

德仁高中门口是一条东西贯穿的公路，路南是一条常年流水的河流，河对岸是农田，农田四季种植麦子、玉米等不同作物。每天傍晚饭后，学校大门打开，都有三三两两的同学或在河边沿河堤或在农田沿田埂散步。

和其他地方的著名高中一样，学校周边很繁华。学校门口东西贯穿的公路两侧沿路搭建了不少结构大同小异的楼房，楼上两三层住人，楼下大开间卷闸门升起，里面按房子用途有不同设置。道路北侧的房子建在学校围墙外侧，道路南侧是河，不少楼房的地基是插入河堤的水泥桩子，水泥桩子上面安放预制楼板，再往上搭建三两层的房子。这些建在河堤斜坡的房子，有的是违建，影响河道泄洪已经被水利部门或城建部门拆除了，只留下上面喷有大大的用黑圈圈住的“拆”字的水泥桩子杵在那里。紧挨已经拆除的违章建筑的有的房子好像又合法，看起来已经有不少年头还踏踏实实地立着并在营业。

道路两侧的房子一楼大多数都是餐馆，饺子店、混沌店、小炒、快餐等等，有饮食需求如果不挑剔味道和饭食环境，在这条街显然可以享受到快捷的服务。小餐馆大大的炉火从早到晚都烧得很旺，即便是夏天，脖子搭条毛巾光着脊梁的厨师炒菜都痴迷热油热锅，菜一丢进锅里就要腾起几尺高的辉煌壮观的火焰，呼啦啦快速翻炒几遍后，厨师很帅气地单手把菜锅从灶台快速挪到一边，悬空把菜在锅里再翻炒几遍，铲子在各种调味盒里舀些调料倒进菜锅，快速搅拌就可以装盘，然后很自豪地指挥油腻腻的店小二或正仰脸看电视的小姑娘把菜端给客人。吃饭时间，街上时不时就有这种伴有菜香肉香的声光表演，精彩纷呈，晚上火苗腾起得更高，菜炒起来更过瘾。

楼上二三层是经济型旅馆，仔细看也都能看得出来客房床上用品本色是白色，餐馆间也有小超市穿插其中，卖些显然是和城市大超市的东西名称相似外观相似的东西，价格便宜很多。当然在这片繁华的商业区域里，发廊、网吧、药店等也都是标配。

学校院子西侧是一大片五六层的楼房，热闹，是著名的高中家长陪读小区。以本地人为主，不过全国各地方言都能听到。德仁高中的发展诞生了不断壮大的陪读小区，陪读小区的繁荣促进了学校门口路南路北的商业建设，全国各地陪读家长的不同需求又拓宽了商业建设的服务领域。虽然目前还没有行政建制，但是学校周边确实自发形成了事实上的小城镇，衣食住行都可以在这里解决。

进到学校大门，是一条笔直的主干道，干道两侧种植高大的毛白杨，微风刮过杨树叶子“哗哗”直响，夏天树上有很多知了，大中午也不休息叫个不停。院子进深很深，笔直的主干道往里延伸一两百米后才有东西交叉的大道，东西大道两侧和主干道一样种着杨树，东西大道路北就是教学区了。先是一排红砖红瓦的作为单身教师宿舍的平房，教师宿舍后面是办公楼，穿过三层的办公楼，走过一个由两名保安值守的大门就进入名校德仁高中学生上课的地方了。学生活动的地方由几排三层教学楼、两个操场、四个能容纳两三千人同时就餐的食堂构成了单独的院落，是学校的院中院。里面院子的围墙比外面院子的还高还结实，两米高的围墙顶端上布满了玻璃渣，保安值守的大铁门两边贴了对联，上联“怕吃苦莫入此门”，下联“寻清闲另觅他处”，横批“乐在其中”。透过大铁门右下角可供一人通过的开着的门中门，和院子外面的清静完全不同，可以看到里面熙熙攘攘的同学和夹着书本急匆匆走路的老师。德仁高中三个高中年级，每个年级四五十个班，规模远远超过万年老家的高中，名校风范名不虚传。

万年报到后，被安排在学校大门口执勤，每天值班四个小时，其他时间可以进到学生活动区旁听学校课程。刚开始万年很不以为然，想着大家都参加工作了，值完班还不该抽烟抽烟该喝酒喝酒，还去上课？有天戴眼镜的保安队长告诉万年，前面那个夹着书快速走进教室的哥们，过去就是学校保安，读了大学回来教书的。保安可以进课堂，是德仁高中的创举，头戴大檐帽腰别橡胶棒的保安坐到教室后面，再喜欢捣乱的熊孩子都要收敛。实行保安进课堂后，近几年德仁升学率大幅上升，考上名校的也越来越多，时不时也能传出保安旁听课程后考取大学的消息。

晚上躺到保安宿舍望着黑魆魆的天花板，万年胡思乱想，这里保安的条件也比自己老家的中学好，美中不足就是自己裤兜只有两块钱的烟两块钱的酒，平时还没有只能周末回去吸回去喝，吸过中华烟喝过茅台酒的万年难免胡思乱想。胡思乱想耽误瞌睡，万年明白这个道理，可是自己人生地不熟，要想不胡思乱想，只能让自己白天更累更没有时间。也去听课？在老家所以选择去高中当保安，就是想近距离体验读书生活。从初中毕业很多年了，当年意气风发走江湖的少年壮志未酬，也早就明白像自己一样的底层大众摆脱穷困最便捷最容易最公平的途径还是读书，况且德仁高中已经有保安读书后回来教书的激动人心的先例。老家村子里也有几个女孩子出去打工致富，衣着光鲜地回到村里，但是村民背后心照不宣的议论，叫女孩子的父母有些抬不起头。万年在去德仁高中的一个晚上，胡思乱想中做出了他一生最重大的一个决定，这个决定还促使他认识了一个人，成了万年下半生最重要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