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之行（5）‍克久拉霍，‍响彻千年的情欲交响

Mark Li

　　

序 言

2025年2月8日，我们在一片祈祷和梵音声中离开了恒河，挥别了瓦拉纳西。从印度北部飞往中部，也是世界文化遗产之一的克久拉霍小城。

在经过生与死的恒河洗礼，看过恒河夜祭的神圣和庄严，我们的心中充满对生命的热爱与珍惜。

然而，印度的哲思并未止步于此，在这片土地上，生命的另一面：欲望、创造、激情，却在克久拉霍的 “性爱神庙” 中，得到了最直接的诠释。

克久拉霍是一个深藏在印度中部的小城，却以最大胆的方式向世界诉说着生命的另一种神圣。它的寺庙群，不以焚火祭奠亡者，而以石雕礼赞生命，刻画出欲望的欢愉与宇宙的创造力。

在往克久拉霍的途中，我们难以想象印度人是如何通过雕刻艺术，将死亡与生育、禁欲与欢爱这两种看似极端对立的概念，巧妙地融入他们的宇宙观，以达到其哲学上的自圆其说。

但是我们相信，在造访克久拉霍的 “性爱神庙” 过程中，我们会理解人类起点的炽热与激情，能读懂人生终点的无奈与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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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爱是人类的欲望，而敢于以雕塑直诉衷肠，公开宣扬的，当数印度开风气之先。

克久拉霍的 “性爱神庙” 建于公元10至12世纪，它不仅是印度艺术的巅峰之作，也是在世界艺术史上率先赞扬人性与肉体欢愉的系列雕塑，堪称是一种超越时代的贡献。

由于 “性爱神庙”的雕刻风格过于惊世骇俗、细腻精巧，后世有人便直接将其称为 “性庙”。然而，克久拉霍的寺庙远不止于情欲的描绘，它们更是印度教宇宙观的艺术化体现：从情欲到解脱，从世俗到神圣，皆可在同一庙堂之上共存在，共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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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久拉霍极盛时期共有85座寺庙，象征着印度教和耆那教的繁荣。然而，随着13世纪伊斯兰势力的入侵，使得部分寺庙遭到破坏，此后便逐渐衰落，最终被森林和荒野掩埋，成为历史的遗迹。

奇迹发生在19世纪初，英国军官T.S. Burt 重新发现克久拉霍，它的壮丽雕刻和独特的建筑风格随即引起学术界和世界的关注。如今，寺庙群仅存25座，其中许多已严重损毁，但西庙群仍然保持着原有的恢弘气势，尤其是坎达里亚·玛哈德夫神庙（Kandariya Mahadeva Temple），它被联合国科教文组织认定是印度中世纪寺庙建筑和雕刻艺术的巅峰之作，并在此遗址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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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踏入西庙群，四周静谧无声，几乎没有游人。克久拉霍的性庙沧桑而寂寥，远远望去，仿佛仍然沉睡在千年的时光里。

或许是年久失修，使它少了几分宏伟，却添了几分残缺美。断裂的浮雕、风化的石柱，都历经岁月而显得格外真实。

繁华终将归于平静，眼前的残缺破败之美，让这份古老的沉淀，给人感受到时间的重量，而这样的氛围，正是我们此行所想寻找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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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入“性庙” 的洞窟，抬头望去，走廊顶部的莲花雕饰宛如盛开的圣花，而祭室中的石柱则挺立庄严。令人惊叹的是，这些精美绝伦的雕刻，都是从整块山岩的外部向内延伸开凿，这一凿一刻，无不皆展现出工匠非凡的技艺与耐心。

置身其中，不禁让人感叹，千年之前的工匠，以最原始的工具，赋予顽石以生命，连接着尘世与天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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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站在克久拉霍性庙的四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些繁复精美的群组雕塑，这让我们仿佛置身于马克思所形容的印度宗教世界：“它既是和尚的宗教，又是舞女的宗教，更是世俗化的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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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堵墙面上，我们终于看到了中世纪工匠将公元 3 世纪的《爱经》刻入石壁的视觉呈现。这不仅是精湛的雕刻技艺，更是一种对生命、情感与信仰的诠释。在这里，舞者身姿曼妙，以舞蹈敬奉神祇；情侣交缠相拥，展现情欲的张力。在这一方石壁上，我们看到禁欲与欢爱、神圣与世俗并存，无需对立，也无须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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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冲击眼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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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寺庙内部细看，这么多的雕塑让我们瞠目结舌。千年前的工匠竟能凭借锋利的刀具与惊人的耐力，在坚硬的砂岩上雕刻出如此细腻柔滑的线条。每一尊雕像都仿佛被赋予了生命，衣褶流畅，肌肤光润，连服饰上最微小的搭配，人物表情的喜怒都纤毫毕现。

尤为震撼的是，许多雕像采用 浮雕+半立体雕 的结合技法，使人物跃然石上，呈现出丰富的层次感和动感。光影洒落，雕塑的轮廓在光影中若隐若现，仿佛时间停滞在这一刻，让人难以相信这是一千年前的手艺，而非今日的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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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庙的雕塑在女性形象的塑造上，完整地展现了印度教的审美理想：S 形曲线、纤腰丰乳、臀部圆润，每一个细节都散发着青春的张力与韵味。这些雕刻中的女性身姿婀娜，或吹弹起舞，或微笑回眸，形态皆妩媚妖娆，既象征着生殖繁衍的旺盛，也表达了印度教中对 “香艳即神圣” 的哲思。在这里，情欲并非禁忌，雕塑家通过精妙的刀工，赋予了石头以柔软的肌理，使这些千年前的女性形象依旧富有活力，给人以无限的想象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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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极富想象力的雕刻作品，也是性庙中最具艺术性的代表作之一：女神右脚下的猴子，正在扯下她的衣衫，而女神醉眼朦胧，春梦无限。这一细节不仅展现了肉体的诱惑与欲望，更隐喻了人类灵魂与肉体共存的微妙关系：情欲与解脱、世俗与神圣并肩而行。

在印度教哲学中，猴子象征着原始本能和世俗诱惑，而女神则代表着超凡的神性。这一场景仿佛在诉说：人虽渴望超脱，但仍无法摆脱情欲的牵引。雕刻家用灵动的线条、曼妙的身姿，赋予石雕以生命，让人不禁思索，在通往神性的旅途中，肉体与灵魂究竟是羁绊，还是必经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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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雕像也颇具趣味。当男女沉浸在交融的欢愉中，旁侧的侍女却显得局促不安，微微转过身子，似乎在刻意避开这尴尬的场面。

这一细节不仅增添了画面的层次感，也让雕塑充满了人性的真实。它展现出情欲的张力，不仅仅存在于相互沉溺的两人之间，也影响着旁观者的心理和社会伦理。侍女的回避，或许象征着矜持与道德的束缚，也可能是在见证与逃避之间的微妙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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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雕塑的含义更为丰富：当两对男女沉浸于情欲交融、全情投入之时，旁侧的女子却微微侧身，照镜弄姿，目含秋波，似乎在暗示着另一种欲望的流露。

或许，这不仅是对情欲的刻画，更是对人心变幻无常的深刻洞察。克久拉霍的雕塑，从不只是表象的展示，而是用石头讲述人类最本质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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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直面如此多印度10世纪的“黄色”雕塑作品时，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中国12世纪的程朱理学与16世纪的《金瓶梅》。这似乎不仅仅是时代的差异，更是对人性理解的分野。

程朱理学强调“存天理，去人欲”，试图以理性压制人性的欲望，而《金瓶梅》则以现实主义笔触，揭示人性情欲的复杂与社会伦理的交织。相比之下，克久拉霍的 “性庙” 雕塑就直接将情欲、信仰、超脱，並列于同一座庙宇之上，不加掩饰，也不加评判，仿佛在诉说：情欲既非罪恶，亦非障碍，而是一种精神境界。

这不由让人思考，人类文明的发展并不总是线性的，好像千年以前的印度人，或许比后世的许多社会，更能包容并理解人的本能与灵魂修行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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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千姿百态尽情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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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性庙”，我们向印度教徒最崇拜的湿婆神（Shiva）告别。他是印度教三大主神之一，既是毁灭之神，也是创造之神，象征着宇宙的平衡，生殖与毁灭并存，创造与破坏共生。

印度教的诸多神话，都围绕着湿婆展开，正如克久拉霍 “性庙” 雕塑所展现的：

在这里，精神和肉体与诸神共欢，人间通往天堂之途，灵魂携肉体并肩而行。

在这里，凡人看到神所做的事情，也是众生必须效仿的，所谓的淫欲和纵欲都是无稽之谈。

在这里，你也可以这样认为，性行为主要不是为了满足欲望，而是为了敬神。

如果有了这样的理解，你就会摆脱世俗偏见，对眼前的 “性庙” 雕刻艺术满怀虔诚，对与生俱来的，代代不息的人类之欲大加赞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