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清明雨丝牵念长

峡江甜歌

窗外的雨丝斜斜划过玻璃，在窗棂上凝成细密的水珠。我望着手机屏幕里母亲生前的照片，她慈祥的笑容被清明时节的雨雾洇染得愈发模糊。去年今日，我们还在视频里絮叨着家长里短，她戴着老花镜与我视频聊天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可今年此时，灵堂里那盏长明灯映照过的遗像，却已凝固成永恒的黑白。

母亲生于1934年寒冬，那是个饿殍遍野的年月。她总说自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三岁就没了娘，九岁就跟着外公下地干活，小小年纪攥着比胳膊还长的锄头，硬是把荒地刨出粮食。十八岁那年嫁到我们家，成了九口之家的顶梁柱。记得老屋门框上挂着的那个"麻篮筐筐"，里面躺着锃亮的顶针、泛黄的棉线和半截褪色红头绳——那是母亲心爱的陪嫁之一。如今这个腰子型的竹篮，仍静静蹲在老屋的角落，像位沉默的老者，守护着往日的光阴。

2024年闷热的六月午后，母亲在姐妹们的助力下，用全身力气翻了一个身，然后攥紧我的手，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浑浊的眼眸缓缓闭上，那只布满茧子的手就像秋日枯叶般飘落。客厅的挂钟将时间永远定格在五点零六分，窗外的蝉鸣戛然而止，整个世界突然陷入死寂般的寂静。

整理遗物时，我们在妈妈常用的茶叶盒里发现两万多元现金。这些钱是儿女们给她的零花钱。"过日子如走钢丝，须得步步踩实。"这话她总挂在嘴边。即便后来生活好了，她也总把儿孙们买的衣裳锁进樟木箱，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前年除夕，她放着几件新羽绒服舍不得穿，却穿着一件袖口破了的旧棉袄参加吃团圆饭，幺儿媳见状，硬生生地帮她脱下旧衣换上新装。

母亲最看重的是为人处世的人品。1983年我在绿葱坡工作时带回两百斤洋芋种，说是高山一个乡亲送的，她当即让父亲送去三十斤玉米和鲜嫩的蔬菜还礼。月光下，老人不卑不亢积德行善的身影，至今仍是我心中最巍峨的山峰。这些年我始终记得，每次回家她总要把灶膛烧得旺旺的，把积攒的土鸡蛋、炕腊肉分别塞满我们的行囊，却生怕我们为她多花钱。

前年重阳节带父母去土店子村游玩，午后在镇上吃饭时，母亲盯着菜单迟疑："六十块一人？这得吃一星期呢！"儿媳握着她的手说："妈，今天您最大，咱们尝尝鲜。"看着她像个孩子似的吃着牛肉，我的眼眶突然发热。多想时光就此停驻，还能再陪妈妈外出走走，听她讲年轻时打䒵草锣鼓喊山歌的故事。

妈妈入棺时，装殓师傅不慎将草纸灰洒了一点在她脸上，我赶紧颤抖着手为她擦拭干净，恍惚看见儿时的冬夜：我感冒发烧躺在床上，母亲用浸温水的帕子一遍遍为我降温。生死原来只有指尖方寸的距离，一个在尘世的烟火里操劳，一个在永恒的长眠中安息。

七七那天正逢酷暑，我们兄妹来到墓前。山风卷起纸灰盘旋而上，忽然听见母亲的声音在云雾中回荡：.正华放着思念妈妈的歌，正二八经地拍了一段抖音。细雨打湿了供桌上的梨和糕点，却浇不灭心头那份温暖。如今重孙女的书包上挂着用太太给的压岁钱买来的平安符，她说长大后要当老师，把这些故事讲给更多人听。

昨夜翻看旧物，从《习近平谈治国理政》里掉出一张心电图纸折成的书签，上面是我抄录的母亲箴言：“天下之本在家，过日子如走钢丝"。台灯光晕中，那些工整的字迹竟泛着柔光，宛若看见她坐在沙发上抽烟喝茶，等待爸爸从外面打牌或买菜归来，窗外的桂花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归途经过老宅旁的皂荚树，新抽的嫩芽在雨中舒展。记得母亲常说："树要栽得深，土要夯得实，根才扎得牢，生长才旺盛。"如今我把她最喜欢的四季桂、龙爪槐移栽到坟茔四周，春雨浸润着湿润的泥土，恍惚听见地底传来细微的萌动声。或许在某个清晨，这里会绽放出一簇簇金黄的小花，就像妈妈温暖的笑容。

暮色渐浓，山间升起薄雾。手机突然响起视频铃声，孙女的校服整洁如新，胸前的团徽闪闪发亮。"爷爷，今天老师夸我作文写得好！"孙女兴奋地展示笔记，泛黄的纸页上工整誊写着："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但行好事，莫问前程。"雨丝轻轻掠过屏幕，却冲刷不去满屏的生机盎然。

雨越下越大，打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园内的栀子花悄然绽放，素白的花瓣上凝着水珠，恰似母亲温柔的目光。我知道，有些爱永远不会消散，它会化作春泥滋养新芽，变成星光指引迷途，最终在我们心上长成一片永不凋零的春天。

网络歌曲：思念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