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夹菜的母亲

忍冬藤

　　清明节，想起母亲的我忽然有了个疑问：当年饥饿的母亲吃的是什么呢？我竟然一直没有考虑这个问题。在对童年的记忆中，印象最深的就是饥饿，总想能有一碗白米饭吃，那是最大的心愿。不过玉米苦荞之类的杂粮已经可以填饱我们的肚子，母亲一定会首先解决我们饿的问题，锅里的饭少了，母亲就少吃一点，总要让我们吃个饱。当时的我们觉得母亲做的一切理所应当，自己肚子不饿了，关心的就是去找哪几个小伙伴，一起去下河摸鱼、还是上山打鸟的事。或是去摘王家的红梨、还是去打李家的枣子，从来不曾想过整日劳动的母亲是如何解决吃不饱的问题的。可以确定的是，母亲当年是挨饿的，一家七口人，就父母两个劳动力，凭工分分到的粮食怎么也解决不了全家人的温饱问题。连我们不干活的孩子都觉得饿，整日干农活出力气的大人怎能不饿呢？

　　母亲喜欢给别人碗里夹菜，这个习惯延续了一辈子。平时吃饭的时候往我们碗里夹，有亲戚来了往亲戚碗里夹，即使生活好了以后、已经吃穿不愁了，她依然乐此不疲，总往别人碗里夹菜。记得读书时，每次回家，母亲总会煮点肉吃，不需自己动手，最好吃的总能放到自己的碗里，母亲碗里的总是肉少骨头多，说自己喜欢吃骨头肉，骨头上的肉香。

给客人夹菜或许也算中国人的一种饭桌礼仪。为了表示对客人尊敬，主人家会用一双新筷子给客人夹些菜，或用小勺舀上一些。母亲给别人夹菜从不换筷子，夹的倒是自认为最好吃的菜。现在想来，母亲给别人夹菜与饭桌礼仪无关，大概因为经历过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担心别人吃不饱肚子。也因抚养几个孩子，总是先把好吃的夹给孩子吃，因此形成了给人夹菜的习惯。

　　据说有人曾经做过一个试验，把跳蚤罩到一个低矮的玻璃罩里，一开始跳蚤总是跳得老高，碰到玻璃罩后被弹了下去，之后就跳得越来越低。一段时间之后，它就跳到玻璃罩的高度，不再去撞玻璃罩了。然后拿去玻璃罩，跳蚤竟然也不再跳高，高度始终在玻璃罩的高度之下。这或许就是玻璃罩这个生活环境对跳蚤跳的高度的影响吧。

我觉得这个事情的可信度挺高的。当时村里烧瓦，做瓦片的瓦泥需要用水牛去踩，把两条牛架在一起，赶到泥塘里面，沿着泥塘转圈走，有时一塘泥需要踩上两三天。踩过几遍之后，人们用板锄把泥巴收拢，之后赶着牛继续踩。为了踩踏均匀，往左边转上几圈之后，还要往右边转上几圈，直到把泥巴踩塌得黏腻细滑，才由瓦匠拿去打泥墙做瓦片。踩泥的牛踩好一塘又重新踩另一塘，有时一年踩上三四个月。由于烧瓦片是季节性的事，用于踩泥的牛都是平时耕田的牛。踩泥结束后，把牛赶去耕地就麻烦多了，下田之后总要在转圈，不听主人使唤，需要安排一个人用根绳子拴着牛牵着走，这也是牛长期踩泥养成的习惯吧。

　　母亲喜欢给人夹菜添饭，或许缘于早年的长期物质匮乏，总害怕别人吃不饱饭。因为抚养我们五兄妹，心里也就没了自己，只知道往别人碗里夹。

　　生活好起来之后，吃饱穿暖已经不再是问题，母亲还是继续给别人碗里夹菜。我们再三解释说菜摆在桌子上，想吃什么自己夹就行了，又不是不够吃。你给别人夹菜，喜欢吃的你不夹，不喜欢吃的你又夹给别人。母亲当时答应，过了一下又故技重施，即使被我们批评了一次又一次，依然我行我素。

除了喜欢给人夹菜，母亲还爱囤东西。在外的儿女买回来的东西总舍不得吃，要好好摆放起来，说以后慢慢吃。我们间隔一段时间回家，总要清理掉好多过期食品。看着我们要把它们拿去丢掉，母亲心疼不已，说早知道要扔掉就赶紧吃了，并试图想把过期食物从我们手中抢回，早被我们提走丢入垃圾桶，母亲也就只好做罢了。原来想着经此一事，以后母亲不会再省吃俭用了，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又恢复如初，留下一堆舍不得吃的食品过期。

　　母亲去世后，在她的住处翻出了好多蜂蜜、冰糖等食品，都是孩子们买回来孝敬她的。她依然舍不得吃，老二买回来的，说要等老三回来时拿出来吃；老三买回来的，说要等老四回来时再拿出来吃……在她的心里，孩子们的生活还是缺衣少食，总要看着孩子们吃进嘴才放心，于是总留着舍不得吃，直到她去世。

衣柜里的衣服也摆放了一大堆，这件红的是儿子媳妇买的、那一件灰的是姑娘买的、那件蓝的是过生日的时候买的、那一件紫红的是过年的时候儿子买的……不一而足。好多甚至还没穿过，总也舍不得穿，想着穿在身上的衣服洗洗后还可以继续穿。

　　现在每次上坟，我们总要翻出一些，满满装上一篮给母亲。孩子们嘴里还要念叨：妈妈，我们送些衣服给你，不要再舍不得穿了，我们早已衣食无忧，你也该把曾经饥寒交迫的生活形成的习惯改改，给自己碗里夹些喜欢吃的，穿些漂漂亮亮的衣服，一起享受太平盛世里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