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写透的清明节

常庆堂

我们这个地区，把清明这一天叫做大清明，大清明倒数第十天头，叫做“开门”或“开鬼门”，到了大清明，叫“掩门”，这中间的十天，哪天都可以上坟烧纸。我们家是单独祖坟，一般来说要和亲戚约好某日上坟的，但是现在的情况，周口亲人回不来，仨姑姑去世后也不来了，就剩我们和我妹，但我妹的腿手术后行动不便，今年也不能来，那就撇我们一户了。

有的家族，弟兄们好几个的，就需约好时间，于某一天都来上坟；有的是一个祖坟埋了好几辈人，后人没采新坟地，就得约好在某天统一烧纸。这都是千年百岁留下来的老规矩。总之是要互相顾盼，不能你烧一下我烧一下，零利八碎不成体统。老规矩是，一月之内一个坟地绝不能烧两回纸。

烧纸时，先要给“后土爷”烧香挂纸，“后土爷”就是土地爷，打坟时地占的地，就占是后土爷的地，后土爷理当享受香火。然后从最长辈开始，依次在各个坟头烧香、献食、挂纸、烧纸，烧纸过程中要用小木棍挑一挑使其烧透。然后行祭礼。女人双手合十作揖，下跪，磕头，男人双手抱拳作揖，作至双膝处，再上至鼻尖，下跪，磕头，磕四下，说是神三鬼四。有数户人家烧纸时，要把自己带的纸给叔们伯们的坟头放一点以表示敬意，与生时过节给长辈送吃食一样，不能让人觉得不懂礼数。接着女人们要哭几声，男人则放鞭放炮，再用铁锨达几锨土，添到坟头。如果坟有塌陷地方则要修整垫平，新坟则要栽些迎春花或柏树苗，所带的“鬼汤”即稀不烂汤(淡)要挨着每个坟头洒几勺子直至洒完。早以前，小孩子还要圪圙小坨，从坟顶滚下来，回的时候还要采柏叶和青麦苗戴到小孩耳朵上。

最后就是收献食拿工具回程。

从前献的祭品，都是手工做的蒸食或油食，不是蒸馍就是烫面角，要么是油炸的糊角或油圪麻之类，不像现在买上点就行。所烧纸都是土纸，用“钉创”打一打，或者用剪绞成一不连一不连的，或是用瓦金叠点元宝，没有“鬼纸洋”可用。

后来随着社会进化，上坟有了很大变化，特别是因为森林防火要紧，人们买不起真花，都买一束假花代替烧纸，虽然不动火了，却弄得到处都是塑料花，插在地里风刮日晒雨淋，没人销毁，没人收拾，被风吹得东一圪枝西一朵的，好像也不雅观。

为什么不鼓励大家在坟头种上一蔟花呢？也许还得有上头的明文规定吧？或许，只有那些家有祖坟及心存善意的公仆们才能发现或可以想到，毕竟，土葬的先辈们不能再火化一回了！

我家坟地所在地叫“马家亩”或“马甲墓”，不知哪个名子对。或许在很早时候是姓马的地也未可知。一道塄后根，一个坟头接一个坟头，石苑人的坟好几个，其中还夹着东河人的坟，也不知这块地的风水有多好，都抢着来此地占一穴。

可是，也没见哪一家出了什么大人物呀？別说省长县长级別，连个镇长村长级別都没有听说，每个男人顶大只能当个家长，还得由外姓老婆管着！

我从懂事就开始随大人上坟烧纸。那时，我们的坟地还是一片荒地，地堰边还立着两根石头“望柱”，但坟头却没碑记。老爷爷常克让的坟堆最大，大概是第三辈了。老爷爷上头一定是老老爷爷即常三戒，老老爷爷上头是老老老爷爷吧，可惜我们现在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了。

老以前，我家坟地长有柏树，其中一棵柏树生了柏斗。柏斗是什么样我没见过，爷爷告诉我，是柏树的树枝与众不同横着生出一枝，而且枝叶特別繁茂，形似斗状，故名。还有说法是预兆家中要出人才，要有人当个官呀什么的。所以，就给我父亲起名为“震斗”，也叫“小斗”。这个斗字只能读三声。然而，这个柏斗后来被大风吹折了，而我的父亲也在我七岁他三十岁的时候落水身亡。这个“兆”预得还是太灵了！😭😭

上世纪的六十年代闹饥荒，家家户户没张吃。我向爷爷建议能不能在坟头后种几“圪坨”瓜，爷爷同意了。我就在坟头后边把白草和荆秧“不茏”刨了，把新土再深翻一遍，担点茅粪，种了瓜。出苗后精心呵护，就一天天长大、扯秧、开花、坐胎，瓜秧在白草里爬着，小瓜瓜长了，又长了，我去地回来中午不睡午觉也要跑到坟地“抚制”一番。

小瓜的收获，使我家的饭菜丰盛了许多。早上做的“糊饭”，有瓜配吃做佐好吃了许多，中午的“搁米棋”有瓜圪瘩在锅里就稠了不少，有时，奶奶用“喷”的瓜圪丝，炦几个“油圪彻”，香飘满院，“六婆婆，做什么好饭嘞，这么香？”“六婶，呼一声闻着西小屋出来一股香气，我那口水就流出来了，六婶吔，敢招我尝一圪叽不敢？”哈，都眼馋开了。

然而，我们坟地的瓜开始丢失了，昨天去明明有五六个，今天去怎么剩了俩；又长够六七个了，一黑来就一个也不见了。谁来？不知道？这又不是搁在箱柜里的，谁去那里都会发现，谁悄悄下手还能告诉你:“是我来”？

由之不得又想办法。瓜长到稍微定住皮的时候，在瓜下挖个“圪坨”，稳稳把瓜放进去，然后用树枝搭个蓬，上头盖上草，草上堆点土。干完活回头一圪照，十几个南瓜全都成了“地下工作者”！

这个办法还非常管劲！

秋天，我能摘一两担看着不老实则老了的瓜，悄悄担回，免得又有眼馋的话朝我们飞来，殊不知，好多家都学着这么干了，以致于全队都有不少人在坟地种瓜。这不是什么来能装在箱柜里。于是，大队知道了。

以致于开社员大会时被不点明批评此种现象，“这是一种新动向，是什么主义的尾巴，变相挖什么什么墙角”，等等。

后来，我家坟地的荒草就被彻底犁透和另一块地贯通，从此通犁通种直到现在。不得不说的是，老爷爷和老奶奶那个坟被犁地时把坟顶挂开一个口子，有人掀砖跳进里边“搜翻”，也不知得了什么宝没有，却把棺材板给抽走做了他们的“锄橿”。

坟地南瓜吃不上了。不过，“盗墓”者也没好过，其家中屡屡发生灾难。

1982年爷爷得病后，和我说，要采新坟地。但不要离开马家亩。我说，你都病的不能起床了，怎么采？爷说，听我说，咱“围(读一声)坟采坟”就行。挨着你老爷爷的坟，往东两三步，再往后退两三步，就在“那合”，我早就看好了。虽说有些“欺祖”，但对后人好。

我就跑到马家亩，等等当当，自己就开了一个口，就挖了尺把深。叔叔当时从周口回来在家伺候爷爷，我们便请了人把坟打了，也券了。谢匠人的饭，应由闺女管，但是半前晌了姑父进门却没有割肉，叔叔情急之下问我“可有萝卜？”有啊，还能没萝卜？赶紧刨出洗净，叔叔便炸了萝卜丸子，匠人收工回来吃的是舒舒服服连连说不错。

爷爷于1982年的正月初八辞世。我们家做了一个规模很大的出殡。爷爷和他的前妻和后妻，三口棺，我爸和给我爸“冥婚”的北留吴家夭折的女儿，两口棺。合起来出殡五口棺。三口大棺(爷奶和冥婚妈)，两口小材(亲奶和我爸)。我爸的尸骨是我叔出资姑父从旧县带回的，修叔为找我爸骨殖费了不少功夫。骨殖回来后放在梢门外，我请了常培云用我亲奶的棺木板做成两个干尸匣，培云费了劲，都记不得给他付工钱没有。总算都装殓了。我爸和他母亲共用了一付旧桧木板，也算是缘份。那木头红肉肉的颜色。

爷爷的棺木用是东院(现在院)堂屋门口长的一棵老榆木板。当年tg时别人要砍此树说是他们的，我后奶站出来说长在堂屋门口就有我家一份，不给我留一付不行。而后来我奶用的是他儿子即同圣叔的柏木板，不够，差两块，我才和天津插队知青刘雅君说想配木头，好友雅君二话没说给配了一棵松木，并想办法给送回石苑。每每想起这些事让我泪水难禁。

爷爷老了后，叔叔去后头院请胖叔上来料理丧事，胖叔不来。原因应是后头院和西屋那时不和，五爷爷在世就有了。爷爷去调理矛盾，碍五爷面子，要少多有点偏向西屋，胖叔肯定不高兴也没办法。到这会我家要用人了，胖叔就出个小难题也在情理之中。叔叔就三番五次去后头院和胖叔坐，才把胖叔请来。叔说，胖哥，你不来就不行呀，我长年不回来人生面生，只当帮兄弟了！以后我叔从周口回必定先去胖叔那里，决不空去。

我写的都是澌气烂淡话。

爷爷的“围坟采坟”大有深意。后来我想着是，如果采了其它地，就把他老父亲搁马家亩了，就害怕小庆那贼子不来烧纸。恒嘉爷曾祖是我家族最大的恩祖，不是他留在石苑村，岂会有后辈的一茬茬子子孙孙？

恒嘉曾祖，我们及我们儿孙们会代代记住您的。😭😭

恒嘉曾祖的坟头

祖父的坟头

我父的坟头

马甲亩后塄一个挨一个的坟头

玉堂弟写的诗

秋堂弟写的诗文

榆钱钱

柳芽及柳絮

蔓菁花即油菜花

门口的韭

哭，是可以借亡灵哭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