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境尽头是坦途 否极泰来连好运

凌霜

　　俄国作家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卷首这样说道：“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筆者在本篇开头要说的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叶，在湘西门户的沅江北岸樟树湾浦沅工程机械厂，一场重大工伤事故𨚫将两个原本相似幸福的家庭推向同一个不幸的深渊……”

这件事，得从这个厂说起：

　　上海工程机械厂是一个由晚清北洋政府农商部长、中国第一位对外开放的爱国实业家张謇创办的新通贸易公司工场历史演变过来的一个工厂，拥有职工73 0多人。上世纪六十年代，共和国第一代企业家、厂长赵加胜以深邃的发展眼光亲自赴京请缨、並以工厂具有的技术实力争取並得到国家考察批准，在上海定点生产桩工压实机械的一个工程机械厂。 为适应新时期中国工程机械制造、发展的需要，工厂申请国家批准高等学府分配20余名工程技术人员、择优录取近70名优秀社会青年、一次招工並彔取了350名“老三届”青年工人。

在这个多变的历史时期，国际形势波云诡谲、祖国边境战事不断，南方的大亚湾落下美式导弹、北方边境苏军陈兵百万、台湾海峡多国军事演习不断……为“医治战争创伤、守护红色政权，开展大规模经济建设”，伟大的的军事家、政治家、领袖毛主席发出了“提高警惕，保卫祖国，要准备打仗”的号召，于是，国内实行军事体制，全民备战，形成了三线建设的阵势。在这个大背景下，全国13个省市、2700个单位、3000万产业工人在国家统一部署下拉开了三线建设帷幕，上海工程机械厂被列为支内单位，60 ％的职工和机器设备内迁到湘西门户、沅江北岸的常德樟树湾。近800名支内职工（其中300名“老三届”知青）义无反顾，征战三线，自力更生、艰苦创业，多快好省地短短五年时间内，在亘古荒原包建成功一个现代化的浦沅工程机械厂。

包建的浦沅工程机械厂拥有中国近代机械工业发展摇篮的原新通贸易公司工场130多名机械制造的能工巧匠，500多名支内职工和在沪湘两地择优录取700多名的“老三届共和国长子”，他们精诚团结、艰苦创业，敢打必胜，无私奉献，在工厂逐步形成生产能力的过程中．没有条件创造条件拼命上，为国家争时间、抢速度，承担急难险重多项任务，打响並夺取军工产品“东风三号”地对地导弹配套设备一一10台高空工作台、5台避雷车；4台援越抗美“ 2．5”打桩机和支援唐山大地震灾后重建家园的40台8 t汽车起重机等“四大战役”的全面胜利，被评为《全国大庆式企业》，被誉为湖南这个农业大省山沟沟里飞出的“金凤凰”……

诚然，要斗争就会有牺牲。浦沅工程机械厂艰苦创业30多年，主导产品汽车起重机创国优“连中三元”、获得《全国质量效益奖》、《全国五一劳动奖状》、《全国先进职工之家》殊荣。

工厂成为全国工程机械四大支柱产业“头雁”的背后，浦沅人中许许多多无私奉献、甘于牺牲的大国工匠、优秀干部、优秀共产党员和优秀职工都是付出了艰辛的代价甚至宝贵生命的，这里叙述的只是无数大写人物中的几位代表……

　　大结构车间是工程机械结构件生产的主要车间，浦沅厂“三通一平”后，首先落成的就是占地面积11000平方米的这个车间。这个车间油漆组组长刘书亭和主要骨干王永友、郭德秋等支内到浦沅，大结构车间刚刚建成，油漆跨刚刚启用。

刘书亭原是新通贸易公司工场高级油漆技师，写得一手好字。《上海工程机械厂》、《浦沅工程机械厂》工厂铭牌都是刘书亭师傅亲自油漆、亲手书写的。

刘师傅工作一板一眼、干净利索，精益求精，从不马虎。到浦沅后，油漆组12人中有5人是新手，刘师傅带教徒弟耐心细致，把零部件的除锈、酸洗，嵌腻子、打磨、刷底漆、上面漆等一道一道细心传授，认真到位。上道工序工件传来，他有条不紊地分配任务、定位操作、有序传递。

王永友和郭德秋都是生产上挑大梁的骨干。王永友性格开朗，随性洒脱，自得其乐；郭德秋性格内向、朴实无华、宽厚勤劳。

　　男女青年有缘就会相识、相知、日久生情。王永友与郭德秋谈恋爱方式不同但都是水到渠成完美成功的。王遥娣与顾金凤同在装配车间，遥娣是油漆工、金凤是行车工。王永友对瑶娣是自我出击铆足劲直截了当追求的。郭德秋与顾金凤是运输科开7号车的司机徐寿仁母亲徐妈妈通过金凤母亲顾妈妈介绍相识进而谈恋爱的。共同因支内在樟树湾相识、相恋，相互之间情投意合，並通过双方家长认可确立了关系。两三年内，两对有情人先后终成眷属… …

1976年7月，王遥娣怀孕7个多月，王永友与妻商定回上海待产。丈夫为妻子准备好行装，联系好家人接站，将遥娣陪送到长沙，拜托同回上海探亲的好友陪伴着一起登上了前往上海的列车。

　　1976年的夏天气温特高，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往往直至后半夜才缓缓入眠。谁知就在这一年的7月28日凌晨3: 42，祖国北方的唐山大地一阵颤抖，一场7．8级的大地震将一个百万人口的工业城市倾刻夷为平地，2 4万鲜活的生命睡梦中巳成了寃魂，地面一片废墟，惨不忍睹………

8月10日，湖南省机械厅传来一机部《加急电报》，要求浦沅厂在国家下达年生产计划外，追加40台8t汽车吊支援唐山抗震救灾，重建家园。

废墟就是战场，灾情就是命令！人民子弟兵首当其冲，奔赴灾区，浦沅厂闻风而动，立即召开支援唐山抗震救灾誓师大会。完成40台8t吊，实际时间只有40天，艰苦程度是空前的。

任务下达后，整个浦沅厂紧急动员起来，齿液车间当时的任务是“三箱一缸一伐”，他们重点突破油缸狠抓成龙配套；结构车间承担着车架、吊臂、驾驶室五大部套生产，他们在一个星期就完成40个车架和160个固定支腿的任务。紧张关头厂部三次组织200多人到生产第一线支援。最紧急阶段常德地、市、县组织了28家单位、62名技术工人到浦沅参战。

9月7日，湖南省机械厅党委给浦沅发来《慰问电》：向夜以继日团结战斗的浦沅职工致以亲切问候。9月26日，浦沅的40台8 t吊满载着浦沅职工以及湖南人民的深情厚谊，浩浩荡荡准时向唐山进发，有力地支持了唐山的抗震救灾工作。

然而，谁能想到，就在日日夜夜鏖战4 0台8 t吊生产现场、大量结构件急待酸洗油漆的1976年8月23日晚上8时许，一个装有3t浓硫酸的椭园形塑料大罐正从卡车上卸货，没料到随着行车吊钩不规则的操作，这个液体大罐重心失衡，一下子往地面倾覆！魔鬼般的浓硫酸破罐溢出，飞溅到王永友右侧头部、右半身和郭德秋的右臂、前胸、腹部及双腿……浓硫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渗入他俩肌体！在工友们惊呼、提醒下，他俩飞快摔掉外衣纵身跳入一旁的清水池！谁知人刚下水身上唯一的短裤已化成碎片飘上水面……

在伤者撕心裂肺的呼救声中现场一片惊悚！销肉蚀骨的毒液沾染处，伤者的肌体倾刻连皮帶肉发红、变紫、钻心蚀骨一一古代酷刑凌迟那么残忍、那么的痛苦……

这起严重的工伤事故在全厂产生强烈反响，眼疾手快的干部工人倾尽全力，出动各种车辆争分夺秒从职工医院到常德地区医院生死时速、全力抢救……

　　厂长赵加胜忧心忡忡，思考着必须做两手准备。在地区医院全力抢救的同时，他急电上海工程机械厂党委书记严庆德，请他想方设法求助上海救治烧伤病人最好的医院，随时准备将伤员转送上海救治；同时，通知上海老厂支内办公室主任孔祥森，请他全力做好两位伤员在上海的亲属安扶工作配合医院全力救治。

尽管厂部、车间两级干部竭尽全力组织应对；尽管职工医院和常德地区医院医护人员生死时速、全力扑救，躺在病床纱罩下的两名伤员的生理肌能依然遭受重创，伤后一个多月，生命体征异常，连日高烧不退，头部严重水肿，医生无奈地开出了《病危通知书》！

厂领导立刻启动应急预案，1976年10月5日，安排以厂办副主任何楚雄、职工医院院长贾欣志、厂团委书记史秋生带队，由常德地区医院组织两辆救护车和医护人员随行。何楚雄与伤者家属顾金凤及大哥顾金龙登上第一辆救护车，领先鸣笛开道，急驰长沙大托铺机场。

从常徳到长沙200公里路程就一条319国道，这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是出了名的堵车道，车辆单程行进没有近3个小时是拿不下来的。何楚雄心急如焚，一面指挥救护车鸣笛、一面通过车窗挥手示意，求助众车让道通行……

一到长沙大托舖机场，何楚雄急忙下车飞奔机舱舷梯寻求机长，简告病员伤情，请求准予担架登机。机长非常敏感、机警和配合，当即通知机务人员拆卸机舱大门、卸掉舱内两排座椅，让伤员登机后系好安全带关闭舱门，争分夺秒，直飞上海虹桥机场。

2小时后飞机准点到达虹桥机场，降落时减速缓行，保证飞机平稳着陆……忐忑不安的何楚雄在舱内小窗探寻机外动态，只见舷梯口由上海工程机械厂工会主席张锡奎等组成的救援小组组织两辆救护车全神关注等候着！此时此刻，何楚雄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担架由常德地区医院医护人员抬出舱门、落地前行，何楚雄等直接登上郭德秋的救护车急驰上海中山医院，王永友由厂职工医院院长贾欣志和团委书记史秋生陪护登车直接驰向上海瑞金医院，常德、上海两地干部、医护人员倾心接力、争分夺秒终于将两名伤员分别护送到目的地，医院开启绿色通道，迅即进入烧伤科无菌病房紧急抢救……

就在王永友和他的同伴生命垂危时刻，王永友7斤重的儿子在上海产科医院呱呱堕地，妻子王遥娣被推出产房一会儿，初生儿母子见面，王遥娣看着儿子红扑朴的脸庞，疲惫的神情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此时此刻的她，心里想着丈夫正日夜忙碌在支援唐山抗震救灾的汽车吊生产现场，想着要家人向丈夫报喜：母子平安……

她哪里知道夫妻二人巳咫尺上海，丈夫王永友正躺在重症病房接受着痛彻心扉的清创和一次又一次殖皮和相关的手术……

就在厂里这起重大工伤事故发生的当晚，现场同事在惊悚、淚目、痛心的时刻突然冷静下来，几位好友从车间飞奔生活区郭德秋家报告凶讯，正从房间里走向门口的顾妈妈一听此事即刻昏厥倒地，手足无措的顾金凤顿时号啕大哭……闻讯登门的同事、邻居一面护送顾妈妈去职工医院，一面安慰着痛哭不已的金凤並陪同她前往常德地区医院外科病房守护正在抢救的丈夫……

从昏厥中醒来的顾妈妈边哭边诉说着人生的不幸。顾妈妈早年守寡，丈夫去世时小女金凤刚满9岁，两个儿子还未成年，家里一下子塌了天！可是，痛定思痛，为母则刚。她提醒自己不能倒下，再苦再难也要苦干苦熬撑起这个家……

好不容易两个儿子都踏上社会、成家立业，小女儿跟随长子金龙支内，她也就一道离开上海在常徳安了家。自从小女儿金凤和郭徳秋相恋成家后，老人家满心欢喜，和女儿女婿一起过上了祥和无忧的生活。

谁知晴天霹雳、飞来横祸，两个孩子结婚还不到十个月啊！老太太怎么也想不到原以为“半子之靠”的女婿摊上这么大的苦难！

将两位重伤病人送入医院救治的同时，浦沅厂和上工厂的工会干部、支内办公室主任等首先到王永友岳母、王遥娣父母家和两位老人由浅入深缓慢叙述这起工伤事故始末和受伤者狀况，汇报了组织抢救全过程… …家人们为这起事故对亲人造成伤害心痛不已，对工厂在事故发生后应对抢救的举措表示理解，祈求上天保佑，伤者能尽快转危为安……

为了让产妇月子里养好身体，保证母子平安，王家亲友决定在遥娣满月前守口如瓶，出月之后再慢慢告知真情……

聪明绝顶的王遥娣心中早有预感，家里有座机，如果不是特殊情况，丈夫怎会多日中断与家人的联系呢……

王遥娣生下儿子满月后，王妈妈婉转地告诉女儿永友工伤正住院治疗着……王遥娣问道：“啥地方受伤？”，王妈妈说．“是硫酸烧伤，烧伤科病房是无菌病房，暂时隔离，不能随便进去，只能在窗外探视……”。遥娣急道：“别说了！我明白了，这不是一般的工伤……”

心急如焚的王遥娣预感着丈夫的伤势一定不轻。她心里盘算着自己得设法去医院看望和陪护，安慰並鼓励他 挺住，好好配合医生治疗。

她抱着儿子去照相馆拍了一张满月照。她想到男宝宝食仓大，自己奶水不足每天要补充两次奶粉喂养。自从知道丈夫受伤坐立不安、睡眠不好，近两天似乎奶水更少了，心里想好干脆央求、拜托妈妈代劳人工喂养算了！王妈妈说：“孩子才一个月，就断奶？太亏待小人了！”在王遥娣的坚持下，也只能硬生生地把才一个多月幼儿的奶给断了！

　　产后35天的遥娣带着陪护丈夫所需的营养品、生活用品，带着一颗温柔体贴的心走进瑞金医院烧伤科病房。身受平生无尽伤痛、悠悠醒来的王永友恍如隔世，爱妻的到来让他百感交集，颤声道：“终于见到你了……”遥娣情不自禁，说道．“想不到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吃了这么多的苦。”她低头轻轻相拥劫后重生的丈夫床头，无言地互诉两地相思、相忧之苦。在场的医护人员无不为之动容……

彼此倾诉別后之情的同时，遥娣从包里取出儿子的满月照，男宝宝胖嘟嘟的小脸酷像王永友儿时样子，看到儿子的神态，王永友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遥娣注视着丈夫的神态，说道：“我们一起加油，你会很快好起来的。为了我，为了儿子，你一定要好好养伤，有我在，有家人的帮扶，有组织的关爱，什么困难都是能够克服的。你当前的任务是好好养伤，争取尽快康复。我俩一定要下功夫把孩子扶养长大，让他成长为对社会有用的人。”

……

　　紧急抢救3天、重症监护2 9天（郭德秋3 7天），王永友、郭德秋两位工友死里逃生、转危为安，王永友68天后出院、郭德秋75天出院。王永友右目失明、右耳轮被硫酸熔断、右颈部、右半身及右臂、右腿5次植皮平安度劫；郭德秋65%烧伤面积，右臂、前胸、腹部、双腿等部位7处植皮，术后康复缓慢，出院后必须每天去医院换药。两位工友的伤情在医学角度都被定为“四级伤残”，九死一生总算保住了性命。他俩在医生后续治疗和妻子的不离不弃陪伴、呵护下走向艰辛、漫长的养伤、康复之路。

支援内地建设，是中华民族在新中国建国之后抵御外来侵略、保存自身实力、谋求更大发展的战略方针，是伟大的军事家、政治家、开国领袖毛主席的经济建设战略决策。这是一代人责无旁贷的历史使命。

然而，就个体而言，从上海迁出户口，向国家交出住房，意味着上海人变身外地人。若干年后重返上海在这块土地上巳是过客。巳无立锥之地。作为支内职工，遇到重大裂变和意外，再回故乡求救求助极其艰难，何况事态发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

例如，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外地疑难杂症病人到上海求医是真的比登天还难的事情。厂长赵加胜因其夫人李慧英从事医务工作而深知在沪重病求医是艰难的，故必须积极迎难而上解决烧伤职工长期在沪的治疗问题。同时，他的老厂共事领导也是很人性化的，老厂长赵加胜卸任上海工程机械厂党委书记兼厂长后，继任领导严庆德“一班人”把浦沅工程机械厂当作亲兄弟，急难险重的大事“同舟共济”，不惜代价，伸出援手。为了争分夺秒抢救两位硫酸烧伤的危重病人，严书记是走了“通天”之路的。他想起工程厂有位干部黄林培曾是“四清”运动中进驻上海市卫生局的，他结识並和几位局级干部成了好友。严书记把浦沅两位工友伤情介绍后，黄林培立马登车前往求助。在局领导疏通后，让瑞金医院和中山医院同时接收並争分夺秒抢救两位危重病人。

又如，上海居民本就住房紧张，两位病人出院后继续复诊居住成了难题。在郭德秋脱离危险期之后，考虑到以后出院了复诊，换药、打针交通方便，金凤二哥通过朋友帮忙在城隍庙附近租了一间7平方米小屋，向上海老厂单身宿舍借了两张床和职工夜校的一个小课桌临时过渡。王永友出院后被临时安排在江浦路口一条小路边上原是拌砂机房（改作仓库）的小屋暂住。

　　当时的社会状况是全民计划经济。生活物资如粮煤糖油、肥皂、棉布、家俱、猪肉、豆制品等样样凭户口簿、购粮证发票证，买早点有钱没粮票只能饿肚皮……顾金凤自从入住老城厢小屋就饱尝愁苦滋味。大哥深知从小依赖老娘、如今举目无亲、自立门户，还要在要啥没啥的上海照料伤病的丈夫，无疑苦字当头、寸步难行。他无奈地对小妹说道：“上海一切凭票供应，自己也别烧了，凭全国粮票买现成的吃吃，省时省力来回跑医院全力以赴把妹夫的病治好。”

大哥毕竟“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缺乏砺练的金凤虽然力薄势单，但家庭生活的开支毕竟是实实在在的，夫妻俩每月工资相加72元，经得起盲目折腾吗？何况丈夫重伤后需要调养，无论如何是马虎不得的。

脱离危险期之后，郭德秋开始进食半流食。刚搬进老城厢小屋，从未亲手做过饭菜的金凤手足无措，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做起，心里盘算着首先想办法烧点粥……

小屋里来了新的邻居，左邻右舍都热心地上门关心着。一听说家有工伤病人正住在中山医院治疗，邻居们纷纷围着金凤听她诉说。当金凤说到正在想办法出去找个炉具做饭时，隔壁的张阿姨挺身而出，她不仅从家里拿来一只煤油炉，还拿出家里煤卡（买煤油不占煤球指标）让金凤买2斤煤油立马可以做饭了。这让金凤意外惊喜、心里顿觉暖暖的。金凤提着煤油炉买来煤油，做起平生第一锅粥……

老城厢里世代城市平民居住为多，人们纯朴、热心、善良。时间一长邻居们逐步与金凤和谐相处，並主动关心着这对患难夫妻。 几天后，前厢房的苏州好婆对金凤说：“金凤啊，烧煤油炉开销太大了，不合算的。从明天开始，我早一点烧饭，我烧好后你就在我的煤炉上烧吧。”就这样，全凤在苏州好婆的煤炉上烧了一段时间的饭菜。

后来左邻右舍知道了金凤家的遭遇，纷纷伸出援手，有的借煤卡、豆制品卡，有的送糖票、肉票……这些计划供应的生活资料都是大家节省下来爱心赠援的。金凤由衷地感叹：这世界上毕竟还是好人多啊！

后来，在大家的帮助下，金凤花了2. 80元买了一只煤球炉，从此一日三餐自己做不用愁了。

　　经过近2个月的治疗和护理，郭德秋病情明显好转，体温正常了，从进食半流食逐步能吃饭菜了。医生说：”病人身体太亏了，要大量让他进食，好好补充营养，特别是植皮后创伤。表面出不了汗，排不了毒。要让他吃鸭肉清补为宜。”

郭德秋自身体质不错，体温正常后胃口大开，金凤想方设法调节花色品种，让小郭多吃一点，吃好一点。当年莱场里鸭子虽不凭证凭票，但每个人排队只能买1 ／4只，也就半斤左右，为了能买半只鸭子，金凤好几次都是凌晨2点去菜场连排两次队，回家洗好弄好煲好汤、帶上饭菜赶着送到医院去。

一天上午，金凤从天不亮排队买到半只鸭子和小菜后，回家烧好装好登上公交车去医院，谁知公交车半路紧急刹车，鸭湯外溢弄脏了一位女乘客的裤脚管，前后左右乘客顿时避开，金凤连忙一面打招呼道歉，一面忍不住哭了起来。那位女乘客说：“我又没骂侬，侬哭啥呀？”好几位乘客还表示体谅和关心，当大家知道金凤的遭遇后都表示深深的同情和安慰，乘客们连连夸赞“金凤是天底下最好的妻子”……

在金凤的精心照料、呵护下，郭德秋身体恢复得不错，住院两个半月医生准予出院。

后来，浦沅厂安全科长顾林根陪同时任党委副书记张翼、工会主席史宏杰专程到上海看望王永友、郭德秋两位出院不久的重伤病人。 当他们来到老城厢小屋郭德秋家，顾金凤心中特别内疚，厂领导千里迢迢赶来上海看望丈夫，小小斗室连倒茶敬奉的茶杯和坐一会儿的凳子也没有……

风尘仆仆的张副书记轻轻掀起郭德秋腹部的纱布，只见他前下胸和腹部疤痕增生，整个创面就像覆盖着一张七八毫米厚的面饼，用手触摸又像一张厚厚的橡皮，创面上还有11个深孔，正在往外渗着血水，有的还流出了脓液……遭难的小郭从床上起身不能坐久，坐久了气喘吁吁……张副书记带着浓浓的湘音颤声说道：“太造孽了，小郭啊，真是苦了你了！……”他回身对老顾说：“你通知车间杨合林，赶快把他的家具运来。”随即一想：不行啊，7平方米的小屋三个人一站巳没了空间，家具运来往哪放？于是，张副书记对金凤说：“你先去买个椅子，让小郭坐着可以靠靠……”

老领导发自肺腑的一席话语让这对遭受苦难的小夫妻感激涕零……金凤哽咽着说：“噢！我明天就去买。”

张副书记也许还不了解，当时的上海，买一张木制坐椅也是要凭票的。金凤遵照老领导嘱咐，花了18．40元为小郭买了一张籐靠椅。

党委副书记张翼、工会主席史宏杰从上海回到浦沅后立即将看望王永友、郭德秋两位工伤病人在上海瑞金医院、中山医学院治疗及在出院后临时住处继续养伤和康复治疗的情况与党委书记、厂长赵加胜进行了沟通和交流，就改善病人为在上海相关医院复诊需要的临时居住条件提出建议。经反复研究决定，由赵加胜出面与上海工程机械厂协商，继续给予帮助和照顾。

上海工程机械厂对浦沅工程机械厂同志加兄弟，向来是有求必应的。为解除王永友、郭德秋在上海相关医院术后复诊和康复治疗的后顾之忧，经上海老厂研究同意，安排王永友夫妇居住厂职校宿舍，同时将江浦路四车间的一个小仓厙腾出来，封闭通道，在北墙开设一扇门、加开一扇窗，通往居民区，安排郭德秋夫妇临时过渡。在老城厢小屋租住8个月后的郭德秋向中山医院请求並得到批准，术后复诊及打针换药等康复治疗转到江浦路新华医院进行。

19 77年3月，厂长赵加胜率干部小杨出差去上海，行前自掏腰包托人买了9只野生甲鱼。到上海后，他要家人选出4只最大的甲鱼，委托小杨等分别上门，为王永友、郭德秋两家各送去2只，看望並祝愿王永友、郭德秋好好养伤、早日康复；还有4只各1斤7两左右的甲鱼分别送给身患重病正在上海住院治疗的盛福昌和胡瑞祥……

上海工程机械厂对浦沅工程机械厂两位工伤职工关怀备至，呵护有加。他们在上海老厂前后寄居整整8年，寄居期间住房、用电、用水，去职工浴室洗澡都是免费的。8年期间，尽管厂级领导班子换届、领导干部调任，最新一届党委书记虞网法对待他们都是特别关照的，请他们参加职工俱乐部活动，虞书记都是关照管理员为他们预留座位……

就这样，浦沅厂两位工伤职工直至1984年上海工程机械厂为适应企业改革发展迁址汶水路，他们只得告别老厂，另择住处。

……

　　上海工程机械厂的搬迁，意味着浦沅厂两位伤残职工为康复治疗在上海临时棲身将失去靠傍。怎么办呢？

浦沅工程机械厂召开厂务会议反复讨论研究，最后决定：准予25000元大额贷款，还款采取细水长流，每月10元由财务扣取，全额还清为止。这样，为伤残职工物色房源创造条件，确保病人居住稳定，安心养病，争取早日康复。

针对厂部贷款方案，王永友夫妇决定，贷款10000元买房定居，避免折腾；郭德秋夫妇决定，贷款15000元租房过渡，留有余地。

在顾金凤看来，这筆贷款是提前消费自己的未来收入。她和丈夫婚后10个月遭遇不测，家庭经济没有外援，不敢贸然行动，还是走一步，看一步，相机行事。就这样，王永友夫妇在齐齐哈尔路买了一套两室户二手房。顾金凤陪伴丈夫郭德秋居无定所租房过渡，12年中在上海南市、闸北、杨浦三个区十二年搬了11次家，曲曲折折，苦不堪言……

例如，从上海老厂四车间改建的小屋租房搬到昆明路173弄23号一间7. 8平方米带搁楼小间不久，金凤突然腹痛腹泻不止，去地段医院诊断为菌痢。街道防疫站防疫员上门喷药消毒。防疫员小王来到他家一看：这家人丈夫工伤卧病在床妻子菌痢严重脱水也病倒了！她对这家人的困境很是同情。于是，及时向居委和街道作了汇报。居委主任卞阿姨及时上门看望。她对这个特困家庭非常重视和关心，嘱金凤将支内后工伤造成的后果和眼前困难写个书面报告，由她向街道妇联报告。

街道妇联得知详情及时以《专题报告》呈上海市总工会主席包兴宝同志，通知金凤去总工会接待处陈述详情。随后，市总工会派办公室刘秘书登门看望。刘秘书深有感触地说：“要不是实地探访，我真不敢相信，在上海，还有这么困难的家庭。”刘秘书代表市总工会转告郭德秋夫妇：“为了让病人安心养伤，市总工会在电视机紧俏情况下，从上海市商业二局特供一台飞跃牌9吋黑色电视机，並以特高额500元的慰问金予以资助。

顾金凤按通知去九江路商业二局领取一张电视机购买券，用120元为长期卧床养病的郭德秋买来了一台9吋黑白电视机……

市总工会的关怀和专员到访犹如冬日里的阳光，让病榻上的小郭心头感到无比温暖，同时鼓舞着金凤不畏劳苦知难而进。

租房栖身，受人制约。即使如此，金凤明白：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许多時候无力抗争。租房期满，房东不再续约，金凤一家不得不易地居住。

为了节省开支，金凤陪着小郭租住到闸北区城乡结合部万荣路53号。这家房东反复无常，蛮不讲理。一个不称心半夜三更驱赶搬家。金凤低声下气央求宽限几天，找到住处就搬。谁知凶悍的东家大嫂半夜里剪断电线不让照明，次日清晨用铁丝捆绑水龙头不让用水，逼迫着搬离。

正在此时，70号的陆家大哥挺身而出，仗义执言，指责房东缺德无理。並当场表态，接纳金凤和小郭搬到他家去住。

住到陆大哥家后，性格内向的郭德秋百感交集，痛哭一场。他幼年丧母，所幸上天眷顾，让他遇上了顾家母女，自己有了一个温暖的家。他曾满怀美好的憧憬发誓今生今世好好珍惜家人、珍惜人生，努力为家庭、为岗位作出自己最大的贡献。可是，飞来横祸让他的美梦彻底破碎了。现在，不仅自身伤残康复无期，还连累妻子跟着自己受苦受难……

伤病中的小郭心理上特别敏感，他看到金凤为了让他养好身体，节衣缩食，千辛万苦，无怨无悔。金凤向她奉上的是面条加小笼包，自己白开水啃大饼油条；给他吃扁节鸭湯，自己吃酱油湯泡饭；给他吃韭菜炒鳝丝，自己吃榨菜、罗卜干白米饭。有一个月，岳母病后恍恍惚惚，忘了按月寄全国粮票，山穷水尽断粮了，金凤在别人家田梗里捡拾废弃的罗卜头，让他吃米饭，自己以罗卜充饥……

自尊、倔强的金凤苦等、苦熬到实在力不可支的那一天，妈妈救命的全国粮票总算是寄到了……

困境中的郭德秋感到自己失去健康便失去了一切，此生愧对贤妻、愧对家人，今生今世，无以为报，心里充满了绝望，甚至产生了轻生的念头。善解人意的金凤发现小郭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甚至大发脾气，这让金凤揣测到小郭内心的痛苦、绝望和呐喊……她对丈夫说：“这么多年最困难关口总是有好人出手帮助，让我们在困境中看到希望。你一定要有信心、有耐心，碰到困难我能帮你扛的。冬天过去了春天一定会来的 ……”

在金凤耐心的疏导和精心照料下，郭德秋的心情慢慢地平静下来。他想到，自己现在养好身体就是对妻子最好的回报，否则，妻子的苦算是白吃了！

苦难是一段经历，苦难是一场砺练。在金凤推心置腹的开导和耐心说服下，小郭慢慢意识到，自己好好养病也是一种责任。过了一段时间，他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发生了奇妙的变化，他摸摸创伤处大片的疤痕变软了、变薄了！坐着时间长一点胸口也不那么憋闷了……他对身体的康复增强了信心。于是，他开始为金凤分担家务劳动了！他扫地、择菜、饭后收拾碗筷．下午收叠衣物……

金凤鼓励他、表扬他，还经常买点新鲜品种的小菜犒劳他……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善有善报的顾金凤在坎坷经历的人生道路上丰富了阅历，增长了才干。在郭德秋病体逐渐康复的情况下，金凤经过社会现象的观察和思考，发现国家由计划经济转轨市场经济后，服装市场比较活跃，她认为只要积极慎重的选择和尝试，租个门面由粗入精应该不会失算的。于是，她动用“冻结”着的一次性贷款租个门面做起了服装生意。半年初试略有盈利，一年之后有了稳定收益的把握，就这样一鼓作气在服饰行业连续干了6年，将“聚沙成塔“积累的20000多元不失时机地在辽阳路买下了一间旧式直套二手房，告别了连年租住、居无定所的困境。

　

　　人生在世，种下善因，必得善果。人为善，福虽未到，祸已远离。步履艰难的顾金凤和伤残丈夫逆境中相濡以沫，顽强抗争，陪伴郭德秋走过12年艰辛的生活之旅。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1988年搬到辽阳路住处之后，郭德秋的康复进度加快了，因工伤欠下的陈年宿债还清了，从此云开雾散，好事连连。

一天，金凤去菜场买菜，巧遇阔别20多年的老同学邓惠芳。交谈中阿芳对金凤的境遇十分同情。同时告诉金凤她家两个哥哥在上海工作，姐姐和她先后去了外地。如今，爸妈年纪大了，最近，妈妈病了她请假回来照顾着。阿芳说：“你在上海，方便时请帮我常来看看我爸妈。”老同学不经意间一句话让金凤牢记心头。以那以后，金凤隔三岔五走两站多路去看望邓家二老。

金凤去邓家，帮他们拖拖地板、揩揩灶头、抹抹灰尘。老两口好开心，空荡荡的三层楼住房里多了不少笑声。特别是邓妈妈仿佛从金凤身上看到了女儿的倩影。常此以往，老人家心灵深处产生一种心理依赖的情愫，她时常在家门口翘首等待金凤的到来。邓妈妈知道金凤的家境，经常早早地整理好肉票、糖票、煤卡、豆制品卡，等她来了好拿回去派用场。

1988年夏季。有一天金凤来到邓家，只见邓伯伯独自坐在客厅看报纸，他告诉金凤：“老太掼了一跤，右腿骨骨折上了石膏，正在三楼躺着。金凤一听邓妈妈受伤，赶快登上三楼，为邓妈妈揩身、更衣、梳头，拖地板……

从那以后，金凤安排好家中琐事，每天为邓妈妈洗澡，为家里拖地板、洗衣服。一个多月后，邓妈妈可以下地走动了，金凤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后来有一天去邓家，邓妈妈要金凤坐下来，详细谈谈郭德秋支内后工伤造成的后果和目前的生活状况。接着，老太要金凤写一个书面报告，叫她去上海市劳动局请求援助。

金凤迟疑地说：“我去过的，市劳动局接待处同志说：“上海像你这样的情况太多了，一时解决不了。”邓妈妈说：“你不去也可以，那明天中午到我家吃中饭，我包馄饨给你吃。”，

邓妈妈有心通过在劳动局任职的儿子拉金凤一把。而金凤懂得自爱，不愿给别人找麻烦。她顾虑重重。老太叫她去，不去也不妥。后来，故意错开午餐时间，下午1: 30到邓家，谁知邓家二哥午后坐等着金凤的到来。

邓二哥在详细询问之后要金凤写个书面报告，特别关照要把当年常德无治疗此类工伤条件等情况作为重点写进去，办齐资料报送上海市劳动局。

1989年3月，顾金凤带着《上海市劳动局调令》来到常德浦沅工程机械厂。C厂长和S副书记接待了她。C厂长开门见山地说：“如果郭德秋现在退休今年还可以加一级工资。” S副书记说：“你叫郭德秋现在退休，我就开商调函放你走。”

久经风霜的顾金凤深谙世事，沉着应对。她平静地说：“我马上为郭德秋办退休。不过，我不需要商调，我带来的是上海市劳动局的《调令》。”

就这样，在“浓硫酸灼伤面积65 ％、致使4级肢体伤害”饱受肉体伤痛、精神折磨的郭德秋39岁上加一级工资后，每月拿101元钱病退了；顾金凤在上海市劳动局经过调查验证，特事特批，一纸调令直接安排到上海铜管厂工作。

难忘的1989年，顾金凤和郭德秋鸿运当头，“三喜”临门：3月10日全家户口迁入上海；3月17日顾金凤调回上海工作；5月3日户口所在地旧房拆迁，郭德秋一家搬进一套全产权新房！

　　风雨中、不离不弃相依偎；坎坷路，携手並肩一起走。从青丝到白发，心如磐石、坚贞不渝的王遥娣和王永友用行为诠释了什么是真正的伴侣，用时间见证了白头偕老的今天。人生路上坎坷多舛，有彼此陪伴，便是最好的风景。

上天不负美丽的遇见。经历风雨的洗礼，他们休戚与共、相濡以沫，终于从逆境中走了出来。19 9 0年初，根据王永友支内后因浓硫酸灼伤危及生命、当地医院缺乏抢救医疗手段致使肢体四级伤残等情况按上海市劳动局相关政策，报批並准予其妻王遥娣调回上海工程机械厂。随着戶口的复位、住房拆迁，为这个家庭重新创造了安定舒适的生活环境。

逆境尽头是坦途，否极泰来连好运。人祸欠下的，自有青天归还，本就天成的幸福家庭收获了更加甜蜜的幸福……

（全文完）

上下两图中为2025年3月郭德秋携妻顾金凤出席浦沅“女神节”聚会

本文撰于2025年年3月30日凌晨，文中图片来自月娣、秋英等，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