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虎//灯影摇曳里的千年重逢

虎哥

暮色初合时，我站在杭州鼓楼斑驳的城墙下，脚下的青石板温润而光亮，远处传来了编钟的清响，50米长的武义赵宅宋韵花灯如一节星河垂落，蜿蜒流过南宋御街的屋檐，漫过吴山脚下柳枝的新芽，将800年前的临安城，轻轻牵入今夜的杭州。这灯影里藏着近900年的密码——去年初夏，当我推开赵宅百工馆古旧的木门时，那些沉睡的竹骨灯架，正期待着一场跨越时空的重逢。当上级有关部门的专项资金支持，化作我故乡赵宅村乙巳年二月二绽放的宋韵花灯时，蛰伏了三十载的匠魂终于抖落了身上尘埃。

3月20日至23日，由浙江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指导，杭州清河坊历史街区与武义县文化馆（非遗保护中心）联合主办的“廿四时集”非遗主题活动在杭州清河坊举行，杭州、武义两地的非遗在杭州古城的交流中碰撞，有着近900年历史的省非遗项目——赵宅宋韵花灯，与经过精挑细选的数个武义非遗一起，迎进了杭州古城。

十二生肖在灯火里列阵，卯兔衔着仲春的艾草，辰龙鳞片流转着婺州窑青瓷的釉色，牧童骑着老牛吹响了短笛，从清河坊街巷的灯影深处缓缓而来。竹笛上的流苏被晚风撩起，像是《桐琴赵氏宗谱》里游出的墨影；三国人物的铠甲折射着现代的霓虹，关云长的青龙偃月刀挑破了夜色；展位上老篾匠翻飞的十指，将竹篾化作了展翅的丹顶鹤。白娘子与许仙的灯组立在保和堂药铺的旧址前，小青腰间的丝绦随风轻摆，竟与武义婺剧小演员甩起的水袖遥相呼应。穿汉服的少妇举起螺钿胸针对着花灯比划，碎贝母在灯影里忽明忽暗，像极了雷峰塔倒塌时溅起的粼粼波光，把郑松鹤老先生“竹纸化游龙，梦回宋韵；民间藏巧匠，天降星河”的联语洇染成了流动的诗行。

鼓楼城墙成了流动的宣纸，花灯巡游的队伍转过街角，50米流光忽而收束成线，忽而舒展如练。领头的哪吒踩着风火轮掠过清河坊的飞檐，混天绫扫过“朱炳仁铜"的店招，青铜熔铸的荷叶还凝着去岁的残雪，举着糖画的孩子追着唐僧师徒四人的灯影奔跑，这景象就如数百年前的农历二月二，几百米的彩龙在赵宅村的街巷昂首穿行。“沧桑九百载，史事入长河。”（郑松鹤《赵宅花灯赋》）

英国游客捧着宣平馄饨站在道情的传人前，说书人三敲渔鼓，武义方言里的陈十四娘娘正在收服虾兵蟹将，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金发碧眼的惊奇。皮薄馅大的宣平状元馄饨的肉香和着梅干菜猪大肠的焦味，绵绵不断地从市集武义特色小吃摊上飘来，与花灯里的笛声缠绵，引着游人向着灯火的深处去。西装革履的家乡游子，驻足屏息，仿佛听见了冻米糖在陶罐里碎裂的脆响，让他想起了灶台前奶奶的身影。

子夜将至，赵宅邻村桐琴的三头彩狮跃出了狮门，狮鬃里缠着琴山龙须草的清香，狮口开合间吐出婺州窑的薪火。这光亮曾照亮过赵宅始祖赵公望南迁时择定的上千门，此刻正漫过杭城少男少女那稚嫩的脸庞。打更人敲响了三更梆子，50米花灯渐次暗去，最后一点烛火落入了青石板的缝隙，恰似当年李清照畅游武川大地时遗落的金簪。穿云破雾的时空在此刻收拢：举着手机拍摄的少女，裙裾扫过南宋画院羊毫点染过的夜色——这夜色里蛰伏的是我故乡赵宅人世世代代相传的灯谣。

我循着花灯消逝的方向望去，吴山群岚正在黎明前舒展筋骨，那些在月光下讲述的故事以及杭武两城在春分时刻的相视一笑——都将被第一班地铁的轰鸣声惊醒。此刻，最后一只喜鹊灯收起了翅羽，把郑松鹤老先生“赏盛世花灯，民安国泰”的祝祷藏进尾翎，等待下一个春分，在钱塘或熟溪的某地，再次舒展成照亮归途的星河。

晨光初露，我仿佛听见了故乡桐溪水拍古码头的声响……

二0二五年三月二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