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昵称：白桦</p><p class="ql-block">美篇号：83755875</p><p class="ql-block">图片选自本机相册</p> <p class="ql-block">生产队的大槐树又开花了，细碎的白花簌簌落在会计室的窗台上。我站在褪色的木门前，看着窗棂上斑驳的月光，恍惚间又看见大哥伏在旧算盘前的背影，右手边搪瓷缸里的茶水早已凉透，左手时不时抵住胃部，指节泛着青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大哥是1975年当上生产队会计的。那年他三十岁，正值壮年，浓眉大眼的脸上总是挂着憨厚的笑。老队长把磨得发亮的枣木算盘交到他手里时，特意用红布包了三枚铜钱："老规矩，算盘坠上铜钱，才能压得住账本子里的斤两。"</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会计室是两间青砖房，外间摆着三条长凳，里间支着旧书桌和文件柜。墙上贴满泛黄的工分表，油墨印子在灯光下泛着青光。大哥总说："这些数字都是社员们的汗珠子换来的，错不得一个小数点。"他记账时总戴着那副断了腿的老花镜，鼻尖几乎要碰到账本，右手食指随着算盘珠子上下翻飞，沙沙的响声像春蚕啃食桑叶。</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每年秋收分粮，会计室的长凳就坐满了人。王婶抱着孙子来算工分，李叔扛着锄头来核对肥料钱。大哥总是先倒上一碗热水，再把账本推到对方跟前："您看看，这是您家这月的公分，粮票在第三页夹着。"遇到不识字的老人，他就掰着手指头一笔一划地解释，直到对方连连点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1985年深冬，我去会计室送年货。推开门就看见大哥蜷缩在藤椅上，额角沁着冷汗，左手死死抵着胃部。听见响动，他猛地直起身子，慌乱地把止痛片塞进抽屉："没啥，老胃病犯了，歇会儿就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天夜里，我听见窗外有动静。月光下，大哥正蹲在槐树根旁呕吐，瘦弱的脊背剧烈起伏。他扶着树干慢慢起身，从兜里掏出块手帕擦嘴，借着月光我看见帕子上点点暗红。第二天，会计室的灯依旧亮到后半夜，算盘珠子的声音却比平时轻了许多。</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开春时，大哥开始尿血。村医老周背着药箱来检查，出来时眼睛红红的："晚期胃癌，最多还有半年。"老队长蹲在槐树下抽烟，烟灰落了一地："让他歇着吧，队里再找个会计。"可大哥死活不肯，说账本上还有三笔陈年旧账没理清。</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最后的日子里，大哥的手抖得握不住笔。他让我把账本垫高，用橡皮筋把铅笔绑在手上。8月15那天，月亮特别圆，他突然让我扶他去会计室。月光透过窗户照在账本上，他蘸着口水翻到最后一页，用颤抖的笔画下最后一个句号。</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把这三枚铜钱交给新来的会计。"他从中山装口袋里掏出红布包，铜钱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我数着他布满老茧的手指，突然发现每个指甲缝里都渗着血渍，那是长期抵着桌角留下的痕迹。</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凌晨三点，大哥在会计室的藤椅上睡着了。他的右手还搭在算盘上，仿佛随时会继续拨动那些见证了二十年风雨的珠子。老队长含着泪把红布包系在算盘上，窗外的槐树沙沙作响，像是在为这位坚守到最后的守夜人送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如今，会计室的木门上了锁，算盘珠子永远停在了1986年8月15日那页。但每当夜色降临，总有人说看见窗棂上闪烁着微弱的光，像极了大哥当年熬夜算账时，那盏永远亮着的煤油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