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三月的风是蘸了水的笔，掠过江南的褶皱处，便洇开层层叠叠的色块。樱花、桃花、李花、油菜花，各自衔着一片春色，在暖阳里铺展成一场盛大的相遇。</p> <p class="ql-block">晨雾未散时，山寺的樱花醒了。薄绯色的花瓣压弯了枝条，像是被露水浸透的云絮，低垂着触碰青石台阶。有老僧执帚扫阶，花瓣却纷纷栖在他灰白的衲衣上，仿佛要替木鱼声缀一串流苏。偶尔风过，花影簌簌落在香客的茶盏里，浮沉间竟分不清是茶烟袅袅，还是花魂翕动。古钟敲到第三响，一群麻雀扑棱棱撞碎花枝，霎时天地间下起胭脂雪——原来樱花凋零时，比盛开更惊心动魄。</p> <p class="ql-block">转过山坳，灼灼桃花便烧着了半面坡。这里的桃树生得野，虬枝斜逸如蘸饱朱砂的狼毫，在灰褐的山壁上肆意挥洒。放蜂人把蜂箱堆在花荫里，成群的蜂醉得跌跌撞撞，绒毛上沾满金粉似的花粉。牧羊老汉折了枝桃花插在箬笠边，笑说这是“戴春”，却见两只羊羔追着飘落的花瓣，一头撞进潺潺溪水。涟漪荡开处，几尾银鱼正衔着桃红瓣子游向卵石深处，恍若衔着龙宫嫁女的碎金帖。</p> <p class="ql-block">而油菜花是这花间集里最喧闹的一章。它们从不在意开在哪里，只要嗅到地气转暖，便轰然炸成连天的金浪。孩童们举着纸鸢在田垄奔跑，绢布上的画眉鸟与真实的菜粉蝶缠作一团，花粉沾在睫毛上，眨一眨便落下金屑。养蜂人揭开蜂箱时说起往事：饥荒年月里，这片花海曾救活无数人，油菜籽榨出的油点亮过寒夜的灯，也润过新寡妇人龟裂的掌心。“你听——”他忽然侧耳，千万朵花在风里摇晃，发出细碎的沙沙声，竟似无数亡魂在泥土深处咀嚼春光。</p> <p class="ql-block">待到日影西斜，李花才在暮色中显了真容。它们总爱傍着颓圮的土墙开，细白的花攒成簇，远看像落在枝头的残雪。洗衣归来的妇人路过，顺手折几枝插在陶罐里，青花瓷衬着素白瓣，竟比佛前供的玉净瓶还清雅三分。夜深时起风了，李花扑簌簌落进窗棂，正伏案写信的人误以为月光碎在了纸上，待要拾掇，却见墨迹间卧着几枚花瓣，像遗落的标点，把未言尽的心事都托给了春风。</p> <p class="ql-block">暮色四合时，卖花担子吱呀呀晃过石桥。竹筐里樱瓣桃枝李花束，筐缝间漏出几星油菜花的金芒。货郎问买花何用，卖花翁笑指西山：“给春天送嫁妆哩。”抬眼望去，晚霞正把漫山花树染成新娘的盖头，而一弯新月已悄然爬上柳梢，像别在鬓角的银梳，等着收纳三更时分的落花。</p><p class="ql-block">溪水驮着各色花瓣匆匆东去，有的成了墨客笔下的诗，有的化作农人灶头的粥，更多的默默沉入淤泥，酝酿着下一个春天的韵脚。原来三月从不写离别，它只是把谢幕的花瓣，写成大地未启封的请柬。</p> <p class="ql-block">感谢来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