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野菊

廖晓

作者：廖晓

美篇号：1286338

图片：自拍

暮色像稀释的墨汁漫进病房时，玻璃窗上开满了霜花。我数着第37滴透明药水坠入软管，左手神经质般抽搐着，仿佛有看不见的丝线牵动指节。窗台上盛着清水的玻璃瓶里，白野菊正在舒展花瓣，一朵朵小白花蕊沾着水珠，在监护仪幽蓝的光晕里轻轻摇晃。

五年前深秋确诊帕金森那日，医院后巷的穿堂风格外锋利。我攥着诊断书蹲在消防通道旁，看砖缝里挤着两三朵野菊。指甲盖大小的花盘上爬满蚜虫蛀蚀的孔洞，细茎被北风撕扯成弓形，却始终拽着裂缝里那点砂砾不肯折腰。环卫工扫落叶的簌簌声传来时，我突然发现最外侧的花瓣缺了口，像被顽童撕破的作业纸，却依然倔强地支棱着。

命运总爱制造荒诞的巧合，上月彩超单上"乳腺癌"三个字跳出来时，我脑海里突然出现了野菊花。手术前夜好友抱来大把白野菊，细长的花枝还沾着郊外的夜露。"它们长在向阳的山坡上，根能钻进岩石啃食月光。"她把玻璃瓶注满清水。

凌晨两点镇痛泵发出蜂鸣，我侧头吐第三回胆汁，看见月光正沿着花瓣的褶皱流淌，在监护仪屏幕投下细碎的影子，如同沙漏里簌簌坠落的星尘。化疗开始时，窗外的梧桐已经发出了嫩绿的新芽。病房墙壁上梵高的向日葵正在油画框里燃烧。我摸着口袋里干枯的野菊香囊，指尖在粗布表面打滑，却拦不住陈年阳光从蜷曲的花瓣里渗出来。忽然想起手术那日，护士掀开纱布时曾说："刀口像汉白玉般光滑，生命像野菊一样顽强。"

出院那日经过住院楼后的草坡，迎春花点点鹅黄探头，有几枝野菊露着灿烂的笑脸。玻璃瓶里的野菊开始凋落，最盛大的那朵先垂下头颅，花瓣却依然保持着舒展的弧度，像在完成某个未完的拥抱。我忽然明白，或许所有生命都是裂缝里的微光：当岩石崩裂时，光便从伤口里涌出来；当冰雪封冻时，春天就睡在霜花之下，唯有野菊能在石缝里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