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心

文涛

　 我总爱站在老玉匠的作坊外看他雕玉。那双布满裂纹的手掌托着块灰扑扑的璞石，刀锋游走如春溪破冰，石屑簌簌而落时，恍若看见天地初开混沌渐分。老人说："每块石头里都睡着玉魂，天公粗粗凿出个形状，剩下的七分灵气，得靠人血人泪来养。"

这话让我想起庄周讲庖丁解牛的掌故。屠夫初学艺时，满眼都是牛筋盘错、骨节纵横，直如面对铜墙铁壁。待得十九年光阴把刀刃磨成了月光，方知天地万物本就有隙可循。可今人解命，倒像是那初执牛刀的少年，偏要把流转的命理看成了铁板一块。

那年我在龙泉古巷见过铸剑的郑师傅。铁砧上的寒铁十年未开刃，却在某个霜晨突然龙吟不绝。老人说这让我想起干将莫邪的传说：炉火三载不熔，非得有人跳入熔炉，精魂化入铁水，方成绝世锋芒。可见天命原是个大熔炉，人心里那团火若烧不旺，再好的铁胚也只能是块顽石。

黄河水在壶口跌宕时，溅起的浪沫能打湿云彩。可到了华北平原，又化作乳汁哺育千里青苗。我在郑州见过古渡口的船工，他们摇橹的姿势总随水势千变万化——遇着漩涡要斜斜切入，碰上浅滩得平推慢送。这般智慧，倒比许多谈命论运的先生通透许多。

渭水边的芦苇记得姜太公的钓竿。八十老翁披着蓑衣垂纶，哪里是在等鱼，分明在等风云际会时的那声惊雷。若真信了命数天定，周文王怎会踏雪寻访磻溪？隆中的草庐又怎能飞出《出师表》？夏蝉在槐荫里聒噪，总说寒冬是痴人说梦，却不知人间真有踏碎冰河的铁骑。

去年深秋，我在苏州拙政园见着件趣事。曲廊转角处有株百年紫藤，虬枝早被花架箍出道深痕。匠人们商量着要拆了花架，老园丁却摆摆手："任它长去。"今春再去，见那藤蔓竟裹着铁架开出花来，柔紫映着冷铁，倒比规矩整饬的盆景更添生气。

夜深翻《庄子》，"刀刃若新发于硎"几字在烛光里忽明忽暗。想起老玉匠正在雕的那尊观音：粗胚是上天给的眉眼，慈悲笑意却要靠人间千万次打磨。或许命运本就是把未开刃的刀，有人拿来切菜，有人却能用它雕琢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