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耕石耘

谢燕颢

刀耕石耘 一谢燕颢自述篆刻路
宁都的晨雾漫过翠微峰时，总能看见那个披着霜色的人影。我蹲坐在青石板上，刻刀与印石相击的脆响惊醒了山间的云雀，碎屑纷扬如雪，在曦光中折射出六十年跌宕的微芒。
父亲谢勤握着红三军的印床，印信离世那日，少年在赣南的土屋里翻出了半块寿山石。青田石的寒凉渗入掌纹，南昌老福山地下商场的昏黄灯光里，刘江的《篆刻艺术》被秒捂在胸口走了三百里山路。那些年月的苦楚都成了刻刀的养料——汽水瓶在流水线上叮当碰撞，我默背方去疾的篆书字帖；维修家电的煤油灯下，陈寿荣的刀法解析在油污指缝间泛黄；古玩地摊的吆喝声里，上海博物馆藏印的斑驳朱文在石屑纷飞中苏醒。
鹭岛的潮汐涨落十年，枋湖工业区的铁皮房总亮着不眠的灯。石齐院长接过佛像印时，惊叹裂纹竟化作菩萨衣袂的褶皱；翁铭泉的姓名章盖上宣纸瞬间，闽南的涛声忽然有了金石的回响。那些流浪在漳州天福园、泉州关帝庙的日子，竹筐里的印石与各地书画家的情谊相互碰撞，叮叮当当敲碎了异乡的月光。
西泠印社的展厅里，第八届篆刻展的聚光灯下，我摩挲着入选证书上的凹凸纹路。恍惚看见赣南山道上挑着印石担子的青年，看见厦门街头握刀刻《心经》的中年，看见无数个自己穿越时空在石屑纷飞中相视而笑。邹文杰赠诗里的"十指空余把刀痕"，此刻在展柜玻璃上折射出虹彩。
老者的我仍背着帆布包穿梭四省古玩市集，粗粝指节抚过秦汉封泥的裂痕。易堂九子的文脉在朱白相间流转，翠微峰的道教符箓化作边款上的云纹，苏区红星的记忆凝成印面遒劲的笔画。疫情阻了再走江浙之行，他便在宁都古永宁文艺楼的桃木窗棂下，将未竟的江南烟雨刻进青田冻石。
"笔带风雷刀带霜"，他总爱在落款时钤上这方自刻闲章。六十万方印痕堆叠成山，每道裂璺都是命运的注脚。当月光漫过满屋的印谱，那些刻进石头的春华秋实，终在时光长河里化作永恒的金石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