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徐力功

题记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张九龄《感遇》

一盆文竹，原不过是案头清供，却教我懂得了顺其自然的道理。它不语，却以枯荣示我；它不争，却以生机警我。原来世间万物，皆有其道，强求不得，唯有相宜，方能长久。



一茎青翠，便是一段光阴的注解。 这盆文竹伴我已有三载寒暑。记得初遇时，它怯生生地蜷缩在瓷盆里，细若游丝的茎秆上顶着几片稀疏的羽叶，像极了一个初入私塾的蒙童。老同学递来时特意叮嘱："此物最是知冷暖，你且好生照看。"我那时不解其意，只道是寻常客套。

老同学携来那盆文竹时，正值麦月。说是能净化空气，陶冶性情。我向来不谙花草之道，但见那翠绿的枝叶挺拔如松，色泽又极是高贵，便欣然收下了。素白的瓷盆里，纤细的茎秆撑着羽状枝叶，在穿堂风里微微颤动，像极了一个初来乍到便怯生生的孩子。我把它安置在临窗的书案上，晨起研墨时，总错觉能听见它簌簌的呼吸声。

起初安置在书斋的紫檀案上，与那些线装书、歙砚为伴。每日晨起研墨，总要先为它拂去尘灰。谁知这看似娇弱的植物竟有如此倔强的脾性，不过旬月，新抽的嫩芽便开始泛黄，原本舒展的羽叶也渐渐蜷曲起来。我试过各种法子：晨起收集花露浇灌，特地从潺潺的溪中汲水，甚至学着古法将蛋壳碾碎混入土中。它却以更快的凋零回应我的殷勤，最后只剩三两根枯茎伶仃地立着，像极了冬日里冻僵的笔架。



幸而某日遇一懂花的朋友，见我愁眉不展，问起缘由。我将文竹之事相告，他笑道："文竹最忌闷在室内，需得通风透气，半阴半阳处最为相宜。你这般将它囚在卧室，岂不是要它的命么？"

我恍然大悟，当即将其移至窗外阳台。说来也怪，不过旬日，那文竹竟渐渐转绿，抽出了新芽。又过月余，已是枝繁叶茂，青翠欲滴了。我这才明白，世间万物，各有其性，强求不得。我对文竹的一厢情愿，险些害了它的性命，这何尝不是青春期中那些曲折与无奈的写照？

自此，我每日必至阳台，与文竹相对。看它在微风中摇曳生姿，与阳光嬉戏。那枝叶间的绿意，愈看愈觉深邃，时而如少女的眼波流转，时而似哲人的沉思默想。文竹不语，我却能从它的姿态中读出千言万语。



如今那文竹已长得极高，枝叶垂落如瀑。每当有客来访，见了无不称奇。而我则暗自庆幸当初未曾将它抛弃。一盆文竹，教会我的，远不止如何养花那么简单。

友人笑我痴顽，为区区盆植费这些精神。殊不知这三尺青筠早已成了我的无言知己。它教会我：世间至美之物，往往在最不经意处生长；最动人的情谊，常始于懂得适时地放手。如今每见它新抽的嫩茎向着晨光舒展，便觉得生命原该如此——不必刻意，自有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