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晴朗的天呀

白桦

清晨推开窗时，阳光像一罐刚启封的蜂蜜，黏稠地淌在窗台上。我伸手接住一缕，它便顺着指缝流进掌心，在掌纹里织出细碎的金网。楼下的玉兰树正举着满枝盏状的白花，晨风掠过，便有几片花瓣打着旋儿落在石砖上，像被揉皱的宣纸。

沿着石板路往公园走，晨雾还未散尽，远处的高楼裹着白纱，只露出些朦胧的轮廓。转角处遇见卖豆浆的老伯，铝锅里腾起的热气与晨光纠缠不清，他的白瓷杯在竹筐里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碰击声。"姑娘，来碗甜浆？"他的皱纹里盛着笑意，仿佛每条纹路都是被阳光晒出来的。

公园里的石凳上，几位老人正围着棋盘厮杀。棋子落下的脆响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它们扑棱棱掠过湖面，在如镜的水面上啄出一串涟漪。穿红裙的小女孩追着泡泡跑过草坪，发梢沾着草叶，银铃般的笑声撞碎在阳光里。她母亲坐在长椅上织毛衣，毛线团在膝头滚来滚去，针脚里似乎也织进了金丝般的阳光。

午后的蝉鸣忽然变得遥远，像是被水洗过的旧磁带。我躺在藤椅上看云，它们像被顽童撕碎的棉絮，在湛蓝的画布上肆意涂抹。风穿过纱窗时带着槐花香，窗帘便轻轻鼓起，又缓缓落下，如同少女呼吸起伏的胸脯。不知谁家的收音机正放着老歌，沙哑的女声混着沙沙电流声，倒像是从旧时光里飘来的。

傍晚时分，云霞在天际燃起橘红色的篝火。归巢的鸽子掠过阳台，尾羽镀着金边。晾在竹竿上的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像是要乘着这阵晚风飞向云端。楼下传来炒青菜的镬气香，混着暮色里渐次亮起的灯光，织成一张温柔的网。

这样的好天气，连影子都变得温柔。它会在青砖地上画出斜斜的椭圆，会在晾衣绳上绣出跳动的光斑，会在老人的茶杯里投下细小的金箔。我忽然明白，所谓晴朗，原不是天空的专利，当我们的心盛满阳光，连最平凡的日子，也会变得璀璨如星子落进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