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过皖南

大熊

晨雾是打翻了的米浆，从新安江的褶皱里漫上来。瓦檐洇成半透明的宣纸，一痕一痕的粉墙在乳白中浮沉，独轮车碾过青石板的声响也沾了湿漉漉的甜。村口的老樟树抖开满身翡翠，惊起三两只鹧鸪，扑棱棱掠过马头墙的飞角。

油菜花是赶在清明前偷喝了蜜的。从呈坎到石潭，从查济到南屏，漫山遍野的金黄在薄雾里蒸腾。田埂上的婆婆纳举起蓝盈盈的杯盏，接住昨夜残存的星光。农人背着竹篓穿过花径，布鞋底沾满露水与花粉，惊醒了蛰伏在紫云英丛中的细腰蜂。

雨是午后从歙砚里研出来的。先是山尖洇开一抹黛色，接着青弋江泛起鱼鳞纹，乌篷船慢悠悠摇进垂杨深处。穿蓑衣的老汉蹲在廊桥下补网，银亮亮的梭子穿梭在雨帘里，织着陈年旧事。石板路上的苔痕愈发鲜润，倒映着油纸伞游动的弧光。

暮色漫过西递祠堂的砖雕时，炊烟与山岚便分不清了。春韭混着腊肉的香气从花窗里飘出来，惊动了檐角铜铃。有人坐在美人靠上剥新笋，笋衣落地的簌簌声，和远处学堂的晚钟融在一处。月亮升起来，照着墙根下那丛将开未开的芍药，花苞里藏着整个皖南的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