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烟雨，千古诗心

南武老赵

他是“人间不可无一，难能有二”的文学巨匠，亦是风雨中高歌“竹杖芒鞋”的逆旅行人。苏轼的诗词，是宋韵美学的巅峰，更是中国文人的精神原乡。精选其十首经典之作，以当代视角重读东坡词心——在跌宕文字间，遇见千年不灭的生命力。 《念奴娇·赤壁怀古》 ○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开篇即见天地浩荡。从周瑜“羽扇纶巾”的倜傥，到自嘲“早生华发”的落寞，东坡以江月为镜，照见个体渺小与精神永恒的矛盾统一。此词不仅是怀古，更是对人生终极价值的叩问。 《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一语千年，道尽中国人对团圆的执念。从“乘风归去”的仙思到“起舞弄清影”的入世，东坡用一轮明月缝合了理想与现实，让哲学之问化作最温柔的人间烟火。 《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 ○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一蓑烟雨任平生”是东坡的人生注脚。黄州贬谪的困顿，化作雨中徐行的从容。此词以“穿林打叶”喻人生风雨，以“山头斜照”喻命运转机，建构出中国文人“苦中作乐”的精神范式。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十年生死两茫茫”以血泪写就，颠覆传统悼亡诗的婉约。梦中“小轩窗，正梳妆”的细节，让亡妻形象穿越生死重现；结尾“明月夜，短松冈”的苍凉，将私情升华为人类共通的永恒之痛。 《临江仙·夜饮东坡醒复醉》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长恨此身非我有”道尽仕途困局，“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却以浪漫想象消解现实枷锁。东坡夜饮醉归的日常场景，暗藏中国士大夫“仕与隐”的千年挣扎。 《蝶恋花·春景》 ○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看似伤春，实则暗藏机锋。墙内佳人的笑声与墙外行人的怅惘，构成“求不得”的佛理寓言，却以清新意象举重若轻。 《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拣尽寒枝不肯栖”的孤鸿，是东坡贬谪黄州时的精神自画像。词中“幽人”与“孤鸿”互为镜像，以冷寂之境写炽热之志，开创“以物喻志”的新境界。 《浣溪沙·细雨斜风作晓寒》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将贬谪生涯化作舌尖风雅。东坡以茶香野蔬入词，把苦难熬成清欢，宣告“诗意不在远方，而在当下的碗盏之间”。 《六月二十日夜渡海》参横斗转欲三更，苦雨终风也解晴。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空余鲁叟乘桴意，粗识轩辕奏乐声。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 　　“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是东坡晚年谪居海南的豁达。诗中“云散月明”“天容海色”的澄明意象，见证其超越苦难、抵达“天地与我并生”的大化之境。 《和子由渑池怀旧》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以雪泥鸿爪喻人生漂泊，将个体际遇抽象为哲学命题。诗中“老僧新塔”“坏壁旧题”的今昔对照，揭示时间无情与记忆永恒的辩证。 　　读东坡诗词，不是品鉴古董，而是照见当下。他的“旷达”不是天生的超然，而是在泥泞中开出的花；他的“豪放”不是虚张声势，而是认清生活真相后的深情。十首诗词，十重境界——愿你从中寻得对抗荒诞的勇气，安顿心灵的智慧，以及笑对风云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