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山海上碑

清白世家

岚山海上碑

岚山，居日照之南端，临海州湾之北岸，有奇石，名曰“海上碑”。碑以天然礁石为基，背南面北，借地势之巧，避潮汐冲蚀之害；盖其方位之构思，实乃古人“以石御浪”之智慧。石高巍然五丈又四尺（540厘米），底基可容百人坐立；潮涨则隐于碧波，潮落则显于滩涂，石面嶙峋，镌明末清初三杰之题刻，此碑始镌于顺治乙酉年（1645年），立世已逾三百八十载，乃华夏万里海疆摩崖之孤绝。

夫碑刻者，凡计五幅，均为名人题咏，皆出名士手笔。盖凡观者，无不叹奇。明末清初，苏京题“星河影动”“撼雪喷云”，其字遒劲若剑戟，似欲破石而出。苏氏出身安东卫戍守世家，师承名宿倪杜青，矧家学渊源深厚。崇祯进士，官拜御史，前方督军，军政大权在握；然明亡之际，未效史可法殉节之举。明亡归隐，迫于清廷压力，复出为官，后世对其降清褒贬不一。苏氏《上寺望海》一诗，“尘蒙短发终何济，早上滩头学钓翁”之句，尽相交织乃归隐之志，仕清之耻，或与“撼雪喷云”之作暗合。其友王铎，明之礼部尚书，书法冠绝一时，与玄宰齐名，挥毫若狂澜奔涌，字里行间尽显“南董北王”之盛。乃题“万斛明珠”“砥柱狂澜”，如龙蛇盘桓，气吞沧海。奈背负“贰臣”之污，观此墨痕跌宕，似有暗涌忧结之意。王公为苏氏撰父墓碑文，长达千言；述其氏族渊源，更彰乃父雨望公出类拔萃之才干，礼让孝弟、急公好义，扶危济困之懿迹。盖其景仰之意，溢于言表；二人交厚，情笃跃然。

稽阎毓秀，乃武进士出身，山西榆次人也。康熙十年（1671年），遂任安东卫守备，为怀前人，乃题书“难为水”；其字简朴刚直，恰如其人。夫难为水者，盖取孔孟之语，乃寄世事沧桑之感悟。阎公任职九载，戆直廉静，不阿上官，不徇私情，任内地方安堵；去时黎庶立“去思碑”，以颂乃德，事载邑乘。噫嘻！盖去思碑文虽泯，然“难为水”之题刻，诚如阎公仁政遗泽之哲思。黎庶戴若召杜，思慕之情，堪称清初武将之典范，其文治武功之风骨，俾映清名于斯石。

海上碑之所在，乃造化钟灵之地。远眺则海天苍茫，岛屿若蜃楼；近观则怒涛拍岸，雪浪卷千堆。晴时鸥鹭翔集，晦日雷奔云谲。潮汐往复间，碑石隐现，恍若海神共舞 。昔者苏京归隐，王铎来访，阎氏驻守，皆临此石而题咏。或抒黍离之悲，或寄砥柱之志，或喻宦海浮沉，字字皆心血之痕。

嗟乎！逝者如斯，夫复何言？碑文虽历海水侵蚀，清晰可辨，碑存而人事已非，浪淘尽千古风流；然金石不朽，风骨长存。苏京之进退、王铎之才情、阎公之清名，皆藉此石，传之后世。涛声依旧，犹诵碑文；月华流转，长照丹青。时移世易，碑文犹存，足证先贤之风骨，海疆之沧桑。

夫海隅形胜，峰峦秀拔，苍茫云树，承阿掖之遗韵，续海曲之新章。今海疆晏然，渔舟扬帆，银沙铺岸，遂成海曲文旅之枢。游人至此，或沐山海之韵，或思贤而怀古，或叹沧桑之道、兴衰之理，一石涵三昧，海天一色，祭海盛宴，赏千帆竞发，循潮汐而观碑，岂无大可观矣哉？

时维乙巳仲春之吉 董鸿骞谨撰于凤立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