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街

溪嵐澹月

小说

北京大街小巷，拾路而去，奔走匆匆，花花世界，光怪陆离。
赴事而趋，熙熙攘攘，情不融怀，色不濡目。
今又不同，清诗闲赋，心如止水，细大不捐，情不漫敷。

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珍惜目遇一切了。

一介纤尘，一袭轻风，一帘靡雨，一缕淡雾……轻拍细打，随心翻浪，磨蹭不掉，沉缅于怀。

人老珠黄，树大根深，多愁善感，食少事烦，审谛徘徊，切切私语，开始拥抱邂逅每个细节。
春雨润物，电闪雷鸣，纷至沓来，销魂慑魄，或绾或散，宗宗是缘。

终街穷巷，人生苦短，曲终人散，情绾意绵，相失而过，机不可复拾矣。
一辆驶过公交，一台擦身电动，一粒鞋钉嚓啦，一介眼神口哨，三步一摇，留连忘返，纠缠于心，耿耿于怀。

北京街那么长，八方汇聚，舞台深广，人人粉墨登场，你方唱罢我又唱。

千辛万苦，生命长长，路长长，蜂阵蝶围，花汗脂雨，为谁辛苦为谁忙？

浪拍无羁，浅滩涸流，不知日后休止何方？
心敛气静，用心细品，每次遇见，都一行泪，一款诗，一轴画，一瓣琴，一曲凄凄怨怨的歌。

那次长沙开会。
计划经济，物资匮乏，会议虽多，望梅止渴。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叶，改革大潮方兴未艾，百废待举。
住新街口旅店，晚八时列车。
北京站无直达公交，厂桥换乘3路无轨。
公交大站，人山人海，大包小提，牵儿唤女，一片喧腾。
来了一辆挤不上，还待下趟。
这时，人群钻出位妇女，年岁30出头，中等个。挎大旅行袋子，背拉弯了，怀里还抱个婴儿，挤拉撕扯，裹娃的被滑落大半，也顾不来拉拉。
她汗流浃背，焦急的眼珠火红灼烧，凸鼓地像要掉出来。
这且不论，手里还牵个4、5岁的女娃。为追赶母亲，跑步疾快，汗水如注，滿脸渍污。
又来一辆公交，乱哄哄一阵骚动，还是未挤上。
那时挤车，争不能容，兑命似的。挤上来，摸摸项颈，头颅尚否？
未上车的，滞留一群，陆续涌来，又是一队 。从头望去，3路车无影无踪。
我看妇女眼神，黯无光彩，陷入绝境。
我未犹豫，抱起小女孩。只身开会，轻手利脚。
萍水相逢，替她母女分忧，助人为乐，人道主义。
这就那个时代的人性风采：人与人信任坦诚，没碰瓷故摔，没电信敲诈，食品无毒，空气洁净，没人贩子。
陌生人之间，不设高壁深壑，不是雷锋，也是焦裕禄。
她感激地瞥我一眼，擦了把项上汗珠。
一次开来两辆公交，解急济厄，大家挤上汽车。
这时，她偏头望我，会心一笑。眼里噙着晶莹泪花，一定因我感动。
到了火车站，我继续抱孩子送候车室，还帮提了行李。
赶巧，大概也是缘分，她也到长沙，乘同一趟火车。
坐车站长椅，她一边手帕扇风，一边长吁了口气说： 她叔，多亏了您，真该好好谢谢！没你，咱娘仨这时还晾公交站焦急无望呢？
哪里？我摆了摆手说请勿客气，出门在外，谁还没点难处？
我提水杯打开水，她掏出杯子请我帮忙。
装上水，小卖店又买了包饼干和小布娃娃。
回来，杯子给她。一路颠簸紧张，快喝了吧？
女孩饿了，吃了饼干，还开心玩布娃娃。她对我恭了个礼，灿然一笑。
她一边喝水，一边眼睛定定瞧我，透过神秘清澈的眼神，我似乎看到背后辽阔的天空和蔚蓝的大海，微微泛起了波澜。
她凝视我一动不动，好久才垂下头，手伸袋子摸索，最后掏出个塑料袋，黑乎乎几粒枣。
估计感激我的礼品，表情恳切珍重。
她叔，请您品尝。
我看了看她手里槟榔，忍不住笑了。此物我品不惯，试了几次，又苦又涩，味同嚼蜡。
她未再说，取一粒填女孩口里，女孩大口嚼了起来。
也许湖南习俗，大人孩子，尤其女孩，喜嚼槟榔，嘴巴一噘一抿，像嚼口香糖，香味隽永。
她的谢意我理解，但若此际掏出长沙臭豆腐，我要大惊失色。
剪票，我先送她们入座，再回头找我的位置。
天意好合，愈加缘分，我俩同个车厢，我的车座，距她不远。
看娘仨艰难，为了照顾，我将座位对调。靠窗位置，当然人家乐意。
车厢拥挤，过道站了人。
那时出行，旅客不分绅士贵媛，一道挤入嘈杂纷乱车厢，有苦同遭。
不像如今，高铁动车，钱上优劣，二六九等。
车过郑州，入夜间行车。俩孩子呼呼大睡，她也支起胳膊靠窗打盹。
我想了想，为了她们安稳睡眠，起身取来拖布，将座位下擦了擦。待晾干，钻入车底，枕我的手包入睡。
人困马乏，简易卧铺，经济实惠，消乏解渴。只是有失尊严。
她叔，这是干啥？她拦住我说：
这样你和孩子，就可摊起身子睡觉了。别人问，就说铺下有人。
方法凑效，一会儿，伴车轮节奏，铺上传来香甜鼾声。

她们都累了。
铺底车轮轰隆，啥怪气味都有，但环境封闭，没人占位，胜似包厢。

黎明时分，她一翻身，掉下一张身份证，看名字：沈湘华，29岁，家居芙蓉区。

到了长沙，夜色微澜，灯火万家。
她家僻远，下了公交转弯抹角又走两街。她一手抱娃，一手与我拎袋，轻快谐调。
到家门口，掏钥匙开门，我转身辞去。
她追过来拉我的手说：感激你一路照顾，怎么也该进家喝口水吧？

不了，天不早了，耽误报到，没住处了。孩子困乏，早点歇息，晚安。

听我的话，她垂下头，神色略为慌张，心跳加剧，脸孔无故地红了，欲言又止。
注意安全！她终于镇定，挥了挥手叮嘱我说。
有人说，雷锋做好人好事是阶级情感，是共产主义情操。其实，每个人都有助人为乐，见义勇为的正义感。
行侠仗义，济难扶危，自古有之，这是传统的文化文明，是人性的伟大光辉。
只是那时，没宣传媒介，多少英雄，淹没历史长河。

公交走了，回头看她明亮的双眸，闪烁车灯一样的光彩。

订货会场，维修品类繁多，数量又少，好多厂家不屑一顾。忙活2天，总算有了眉目，准备下午转岳麓山，轻松一下。
岳麓宾馆，东依湘江，北靠岳麓山，景致优美，风光秀丽。
突然，门卫打来电话：沈女士求见。
我急忙迎去，她已迈入大门。
今天着白底粉花连衣裙，素淡优雅，风韵飘逸。

撑把花伞，步态婀娜，面如脂玉，顾盼生姿，深黑的眼睛，扑闪长睫，掩不住滿脸微泛的羞涩。
比起那天汗滴流淌，焦急无望的神情，判若两人。

轻描淡染，忽迷如仙，云山出岫，依依可人。
见我盯她，微微垂头，颧腮一红，风致嫣然地冲我莞乐一笑说;
是不是又忆起那天我的狼狈相？孤立无援，插翅难飞。做女人真难。危难时分显身手，你拉我的这一把，终身不忘。
她的笑意略微诡异，虽然不说，使人也忆起我睡铺底的窘状，屈不可伸，不堪入目。
审视女人，最佳状态——静美。
雾里觑花，水中望月，没风吹雨打的憔悴，没局促拘谨的从容，用心细品，回味悠长。
看我盯她，目光迎来，毫无惧敛，真枪实弹，擦火就着。

我退缩了，将目光移开。
湖南妹子果然凶悍泼辣，巾帼不逊须眉。

困难窘迫，稍纵即逝。今天，我着了套雅戈尔西装，扎紫花领带，老人头皮鞋。顾影自盼，风度翩跹。
中午我安排吧？十人一桌的工作餐，十菜一汤，只要肯下箸，还能捞个饱。
我可不愿看代表奋不顾身，凶相毕露的吃相。为了点点温饱，没一点风度。
她抿起嘴儿一乐地说：今天我请你品尝正宗湘菜，岳麓饭店的馆子，唬弄订货代表，做不出正宗佳肴。
孩子和店铺，我请她舅妈代理二天。咱俩好生享受长沙生活，把亏欠的情，统统补还你。
韶山、衡山我带你去游。
我摇摇头说：韶山光明楼去了两遍。南岳太远，爬山太累，免了。会议订返程卧铺，明晚十二点火车。
她寻的饭店爱晚亭下独处的一座山庄，紧挨湘江马路，院中玉兰树婆娑弄影，清香飘墙。
我俩坐靠窗包间，树影拂摆，饭桌斑驳，环境还算不错。
远处客轮鸣起悠长汽笛，车水马龙的喧闹漫窗沸耳。这个世界，越挣脱喧嚣，却又时时遭受袭扰。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我叹息了一声说：人活得都累，匆匆忙忙，雨打浮萍，身不由己，无尽无休。
她笑了笑，接我的话说：感谢上帝，把你举荐予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她朝我拱了拱手，神色庄重，像江湖侠女。
我紧忙躬身还礼，区区小事，何劳挂齿？
如说，困厄之中，助人为乐，可遇而不可求，但翩翩公子，白马王子，走心入怀，若旱魃之沐甘霖，芽蕊欣逢春风，其喜洋洋者，我做梦也未想到。
北方体格雄壮，英勇慓悍，真诚撒野，见义勇为，这些优点，南方所不具备。
更出意外，你还作家，我从第一眼，就判断出来，文质彬彬，滿腹经纶，柔肠侠骨，怜香惜玉。
什么翩翩君子？充其量只个活雷锋。也是你们母子，太可怜了，不由动了爱美之兴。
别提那天狼狈相了，滿面愁容，汗贴脊背，手都顾不及揩揩，哪像文姬抚琴，道韫咏吟的窈窕淑女？
她点几碟湘菜，量不大，济胃开怀。
还要了瓶葡萄酒，高脚杯酒浆摇曳，感觉似脉管的血，冲涌奔流，心怦怦直跳。
那天情景，真的难堪，如果天天活成这个模样，我情愿去跳湘江。
当然，同病相怜，英雄蒙难，你也好不到哪儿？为了娘仨，你蜷缩车底，像躬腰大虾，真想拉你出来，陪你一道受难。
一杯红酒落肚，她面颊微泛红晕，像初春桃花。
她的话刻骨铭心，刀锉斧锯，我的心流血了，不由忆起那天情景，脸孔倏地也红了。
生在湘江边，苦难伴童年……
湖南真是个芙蓉霞飞的国度，连普通战士雷锋，也生得伟大，死得光荣。
她随和叹息了一声说：可惜了，22岁，离乡背井，正值青春韶华。
雷锋如此，更别提曾国藩、左中棠了。收复新疆，击溃太平军，功昭日月，天地同辉。湖南人的首创精神，发人深思，值得敬佩。
也许话题沉重，她举杯对撞了一下说：假如那天我不坐那趟火车，你不来长沙开会，我们相错而过，永远相忘于江湖中，哪有今天相视把盏的天伦之乐。
这就是命，这就是缘，天命所依，皆有定数，万变不离其宗。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坐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白居易和琵琶女，邂逅浔阳船，才留下一曲凄楚哀怨的故事。
正言论着，突然院里鸣锣开道，呼啦啦进来一大群人，滿滿一院，中间围个大圈。
原来民间马戏团穿红戴绿，当街表演来了：耍猴、大变活人，劈山救母，刀锯活人，口含木屑朝天喷吐火焰……
我俩都笑了。我指着窗外说：这次来长沙，意义非凡，开会，观赏马戏，邂逅了你，连猴子都来助兴。
她也笑了，脸红噗噗的，不知高兴，还红酒烧红了面颊。

饭后，到爱晚亭，又去了岳麓书院，古代著名四大书院之一。
湖南多山多水多才子，钟灵毓秀，人杰地灵。
未爬山顶，虽说浏览长沙全貌。但扣了口大雷达，忽喇喇旋转，惊天动地，强烈的辐射脊背瘆凉。
说起云雾山中的湖南大学，全国著名学府，莘莘学子，报效国家，走出多少知识精英？
借这个话题，她边走边侧头看我说：虽然，我说不清你的学历？但我深知，你这名作家，风流倜傥，气质芳华，非同凡响。

大概也著述了好多文学作品了吧？
看她如此夸赞，只好叹了口气自我解嘲地说：我的大学比湖南大学大，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我们的教授，敞胸趔怀，满面灰垢，斗大的字装不滿两筐。为肛中的一坨屎不肥外人田，翻二道大山也不嫌累。

回忆插队，土坯房，柴油灯，咸萝卜头，玉米糁子一顿八大海碗。

8月份下乡，到春节，工分钱10.2元。这还夸我们远近闻名的富裕村队，好多大姑娘做梦都想嫁这里。
除了温饱，面对大山，心如枯井，一无所思，一无所求，一无所得。
恢复高考，我未报名，但又不想得过且过。
曲折坎坷的命运，培育了坚毅勇敢，决不屈从的性格。于是，悄悄拿起笔，书写我们这代不同凡响的悲惨命运。
说这话，我们已步入桔子洲头了。
狭长的江渚，像艘大船，两侧湘江，劈浪为开，不尽江滔，滚滚而来。
命里奇缘，已将我俩身撂孤岛。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岛上只有我俩，演绎缠绵悱恻的情调？

看悠悠湘水，思匆匆人生，注涓流而汇情感，驭时光而幻霓虹。心中有爱，诗意画情，山水朦胧，如漆似胶。
夜色苍茫，华灯初上，爱情之舟，扬开风帆，顺江漂流，谁知栖止何方？
我还感觉：这一株株灯炬，像一棵棵繁星，点亮了我俩心中的感情世界。
她臂挽我膀，偏起头，扬起脸瞅我，柔长的发丝，磨蹭我的腮颊，丝丝痒痒，散发淡淡的幽香。
滔声，船鸣，岳麓漫山和大桥如虹的灯火，绘成灯色，景致璀璨。
四下环顾，夜风习漫，江雾迷离，几疑天上人间。
1979年我第一次来长沙，住长岛饭店。酷夏，炽浪如焚。
一人跑湘江大桥那头，浸水中消解夜暑。
鱼一样雀跃撒欢，十一点了也不想上岸。
南方身姿纤柔，浪里白条，尤其女人，光滑腻润，如玉凝脂，出水芙蓉，琼台仙葩，像美人鱼，出没波滔之间。
倾心注目，忘了划水，被浪头冲去好远。
看个馋样，她戳了下我的额头。就未浑水摸鱼，摸一把湘妹子的酥胸？
咱湖南妹子，虽然泼辣，但对感情从不含糊，敢爱敢恨，巾帼女豪。
也许，你可能怪我唐突，误认我风月女子，作风不大检点。其实，我知书达理，道德观十分古董，除了丈夫，至今未让任何男人触碰。
当然，你可能质疑我的清高，那是从来未邂逅，刻骨入髓，死去活来的爱。你是我的惟一，于情于理，顺水推舟。
我懂得男人，也尊重情感，从一良婿而终老，是贞节女人的道德。
也许，未碰到你，我会维持这样的情感有始有终。但遇到了你，世界变了，就如移动了两座大山，再坚定的意志也不能无动于衷，固执坚守。

你溶化了我的心，我默认了你，你是唯一，天赐良缘，非你莫属。
我当然明白，还你的感动不可能物质补偿，真情实感，任何物质都要黯然失色。
更何况你是优秀的北方男子，儒雅风流，刚毅英俊，滿腹文采，风流蕴藉。谁又曾料：除了氤氲风采的外表，更有一颗助人为乐，同情怜悯的火热柔肠！

自从闯入我的梦境，我的呼吸改变了节奏，梦变了，人变了，开始关注名贵的化妆品。
你让我感动，你让我水漫金山，失去理性。那天你睡铺下，我就想拉你拥抱。
当然，无论如何到不了那个地步。
她说这话，绝不敷衍，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刀压脖子也不悔的慷慨激昂。
她一气吐完，嗓子喑哑，攥我的手，也湿润了。
我当然不怀疑她的人格，我受宠若惊，相见恨晚，头晕目眩，若不桔子洲，真想俯头吻她。
既然如此，我也须理论明白：
那天，绝无半点私心杂念，不是看你漂亮，趁火打劫，是你和孩子太可怜了。
这我相信。她又语气坚定地说：若不看这一点，我也不可能对你敞开心扉，毫无保留。
我俩会心地笑了。脸上荡起笑容，像湘江的翻泛的潮浪。
离开桔子洲大门，我忍不住笑着对她说：水果营造江渚氛围，湖南人经营文化的理念一点不俗。
到了她家，时钟恰敲11点。屋子安静，孩子去了舅舅家，左邻右舍，也熄了灯。
四合院厢房，虽只三间，但她拾掇得屋明几亮，一尘不染。
她给我削了水果，还沏了信阳毛尖。
屋里热，退去外衣，显露了她匀称的身条和凸鼓的耸胸，除了纤腰，哪个部位都很丰腴。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宠时。其实，这才女人该有的韵味。
我看书柜，外国名著：《包发利夫人》《安娜卡列尼娜》《高老头》……
她也喜欢文学，她的学历可能很高，应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者。
临到入睡，她叮嘱我不动，给我一一解扣，她要好好品味另个男人的感受。
我突然心跳地说：你丈夫不会来家吧？
哦，看把你吓尿的。她拍了下我惊魂甫定的脑壳抚慰说：真好笑，我忘了告诉你，这次北京，是办离婚。 他陈世美，忘恩负义，我经营小卖铺，起早贪黑，供他读完大学，分配北京电子研究所，没几天就和另个女职员姘上了。我眼里不容沙子，两个孩我待，经济隶属归他，他净身出户，一刀两断。
熄灯了，一轮皓月凑到窗前，透过绿纱，屋子里白澄澄一片，像弥了雾。
朦胧中，我又投入湘江，水浪的压力将我沉入江底。
我窒息了，麻木了，恍惚了……
身不由已，顺水浮漂。
我拼命挣扎，竭力抓住一根水草，但脱手了。江浪把我卷入深水，我绝望了。
突然驶来一条光滑丰腴的大鱼，她浮载着我托出水面。
但无论如何也逮不住它。筋疲力尽，滿头大汗，气喘吁吁……
第二天起得迟。她给我打了碗荷包蛋，煎了葱油饼。
这一天不轻闲，先去马王堆，但那里的衣帛锦缎和女主公已经迁省博物馆了。
后又逛黄兴街，她给我孩子买了二件衣服，我不依，她不允。
我给她买了个女包，虽不名牌，但也喜欢。
再后来，我们去宾馆拿回卧铺票，她送我上了月台。她这才对我说，多渴望个男孩。
那天的月光滿滿一站台，晃得她面如脂粉，娇若兰花。她一双充满幽怨的眼睛，一直在我面前飘忽，直到火车站消逝视野。
此后我们再未见面，也没书信往来。
那天的情，逢场作戏，春风一度罢了。事毕各行其道，谁也不会让情感过多地的羁绊，这是克制的理性，谁也不想给对方增添烦恼。
2005年，我又长沙开订货会。这计划经济最后一次。再说，我回来，就要内退回家，再也不来长沙了。
悠悠流淌的湘江水，你带走了浪花和回忆，匆匆忙忙，把当年的那段情话，洗滌地干干净净，无影无踪。
桔子洲头的叶子萎黄了，几片掉入水里，逐水漂逝。
深秋，人去楼空，徘徊长沙街头，心思沉重，步履蹒跚。
不知怎地，我朝她家走去。这么多年过去，这是一段挥之不去的情结，离别前，总要最后交待和安慰。

我想见她，想看她现在的生活状态，哪怕只望一眼。
这一地域变化不大，那街那房，安安静静，只多盖了几幢大楼。
门扉依旧，黄铜锁头把门。但我知道，二十年的变化，我不是为敲开她的门锁而来。
出了巷口，肚了饿了，正好一家炒菜馆。
进屋吃一碗炒面。

食客不多，年轻的老板娘收钱开票，匆匆忙忙，眼珠未离计算器。
一位二十多岁高个的小伙子给我端来面。
我又看了看老板娘，转身辞去，什么话也没说。
她就当年我怀抱的小女孩，这么多年，姑娘大了，像母亲美丽端庄。什么都变了，但项后的紫癫永远不会变。
好多话要说，对她，对她母亲，但我还是克制了。
也许，我不想破坏那时的美好记忆。
珍惜记忆，最好的办法，保持它的完整。

2025.3.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