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扫墓引起的联想 / 黎李白

鸣箫

　　

清明扫墓引起的联想

黎李白 文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每当清明来临，细雨如丝，仿若天地间拉起了一层朦胧的雨幕。这个中华民族踏青扫墓、祭祀祖先的传统节日，总带着一抹淡淡的哀愁和追思。望着扫墓拜祖的缭绕香火，耳听细雨中杜鹃鸟悲哀的啼叫，心中不禁涌起缅怀先人的思绪，那些被岁月尘封的历史记忆，也随之缓缓浮现。

春分开始，各村便按习俗拜扫自己始祖的坟墓了。

我们欧家黎氏始祖侯契公仙逝后安葬于风景秀丽的罗岗岭脚。那墓地据族上长辈说乃是“虾婆地”。罗岗岭是雷州半岛的风水名山，“虾婆地”乃风水上乘的吉壤宝穴。细观山岭地势起伏，来龙延绵百里，气势磅礴。龙脉至此结穴，生气汇聚；墓穴背靠罗岗岭主峰，如屏如障，靠山稳固，子孙根基深厚。左右砂手环抱：青龙蜿蜒，白虎驯服，藏风聚气，护卫得力。墓前一大水塘，明堂开阔，案台明显，如天然几案，寓意前途光明，事业有成。穴名“虾婆”，暗喻瓜瓞绵绵，子孙众多。始祖墓倚山傍水，前有池塘环绕，如玉带缠腰，水聚财源；后有山岭叠翠，如靠如屏，根基稳固。此墓山水相连，阴阳调和，藏风得水，实属风水大吉之宝地，可庇护我欧家黎氏子孙世代昌隆，福泽绵长！

墓碑上镌刻着：“武翼郎太始祖讳侯契公之墓”十二个大字，庄严肃穆。墓旁还立着已故欧家黎氏族人黎洪钦先生2020年6月25日撰写的《重修黎氏始祖墓记》，其文略曰：“欧家黎氏，源于新会。新会始祖待举公，乃周朝京兆尹文魁公之裔孙。侯契公既出身望族，京兆家风，一脉相承，忠勇过人，品衔武翼郎。公元一六五四年，清兵攻入新会，兵荒世乱之际，方、赵、黎、梁、吕、宾、戚、何八位义士，于新会陈埇仔振福祠结拜为兄弟，背着玄天上帝宝像，同下欧家开族，因而欧家有八大姓之美称，侯契公乃为欧家黎氏之始祖也。开基创业，衍儿繁子，绵延至今，已历三百六十五年……”



欧家八大姓族中世代相传的传说，比这篇《记》要详尽得多。族中是这样传说的：明末清初，清兵南侵，直下江南岭南。广州、肇庆、新会、罗定一带州府县纷纷沦陷。辫子兵残暴，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目睹外族入侵，山河破碎，家园被毁，同胞遭杀，侯契公等八始祖激奋民族大义，高举反清复明大旗，参加了反抗侵略者的队伍，奋勇杀敌，保卫国家。八始祖带领部属随南明军收复了广州、肇庆、罗定、高州、化州、石城等地。八始祖在战斗中互相配合，危难相扶，结下了生死与共的战友情谊。他们作战英勇，屡立战功，都提升为统兵将领，归属南明平西王李定国统领，候契公的职衔为“武翼郎”。当其时南明军在粤桂赣闽等地战场上所向披靡，打得清兵丢盔弃甲，不能招架。在取得了一系列胜利的大好形势下，李定国与南明朝高层商议决定：在攻克清兵的重要据点新会后，直取湖广，挥师北上收复中原。可是在进攻新会时遇到意外：原来约好由福建延平王出兵牵制敌援兵的计划失败，敌援兵猬集；南明军内部孙可望处处掣肘；南明军主帅李定国因重病不能亲临前线指挥作战。新会一仗，明军大败。清兵四处搜杀残余明兵。八始祖都已身带重伤，精疲力尽。他们互助掩护，乘夜色躲入陈埇仔村振福祠内，清兵凶神恶煞，跟踪追到陈埇仔村，挨家挨户搜查。若被清兵发现，八始祖已无力厮杀，只有死路一条。清兵已追到祠堂门口，情况万分危急，八始祖跪在玄天上帝宝像前，乞求保佑。一道红光闪过，顿时大雾弥漫。清兵几次搜查来到了振福祠门口，都被大雾阻拦，不能进祠。八始祖心知是玄天上帝显灵庇护，避过一劫，心怀感激，拜倒在玄天上帝面前，五体投地，叩谢保佑。因感激玄天上帝庇护之恩，八始祖在神像面前歃血誓盟，结拜为生死相依的异姓兄弟。此时，远处，清兵放火烧村，大火映红了半边天空。近处，清兵搜索又在逼近。八兄弟知道玄天上帝是自己的保护神，背上玄天上帝宝像，互助搀扶，向西逃遁。

侯契公望向自己的家乡——火光中的都会村，那里有他的父母兄弟，他的家园。他暗暗在心里祈祷父母兄弟平安，他知道，这一别，也许就是永诀。侯契公带着妻儿与七位结义兄弟在夜色中仓皇西逃。身后是清兵的追杀声，眼前是茫茫黑夜。他们不敢走大路，只能在密林中穿行。荆棘划破了衣衫，蒺藜刺穿了脚板，虽然疲惫已极，但是没有人停下脚步。文畏公还是个孩子，跑不动了，侯契公只好背着他继续逃。途中，侯契公的妻子背着幼子不幸走失了，音讯全无。侯契公心如刀绞，却不得不强忍悲伤，带着文畏公同七兄弟继续前行。清兵的残忍好杀，他们不得不背井离乡，流离失所。

由于清皇朝的残暴统治，对汉族同胞的无辜残杀，致使这段历史仅流传于族中口头传说，不敢见诸文字记载，几致湮灭。



幸而，前年，欧家八大姓中有两位独具慧眼、心怀热忱的有识之士——吕旺志、吕善滔，提出要挖掘、保护这段珍贵的历史。倡议发起成立了“欧家八大姓历史文化研究会”，他们深知，这段历史是家族的脊梁，是民族精神的火种，绝不能任其熄灭。于是，一众热心的宗亲齐心协力，开启了一场翻箱倒柜、“掘地三尺”般的史料搜索之旅。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不懈的努力下，一段段珍贵的历史碎片逐渐被拼凑完整。

——《欧家吕氏族谱》郑重记载：“前遭水淹之灾，后遇兵反贼乱之世，在困险之世八姓携手，方赵黎梁吕宾戚何相依为命，茹血誓，结金兰，盟同心，（八大姓结义兄弟从新会迁出），居家创业于欧家……”

——欧家《宾氏松瑾公系族谱》也清晰地记录：“在明末清初，我始祖松瑾公与方文进、赵崇纪、黎侯契、梁XX（佚名）、吕礼斌、戚秀美、戚世美、何XX（佚名）八姓拾人结拜为兄弟，从新会迁居欧家”

——《欧家黎氏族谱》确切写道：“侯契公，新会都市人，顺治甲午年，从新会陈埇仔振福祠与方、赵、梁、吕、宾、戚、何结拜为异姓兄弟，背负玄天上帝宝像，辗转来到安铺、屋地仔，后到欧家开族……”

——《新会黎氏宗谱（黎兴户）》亦有提及：“用予公四子讳六尾（即侯契，笔者注），顺治甲午年西逆掳去，不知下落”

——旅居美国的欧家黎氏后裔黎相豪，精心保存了一百多年的家谱《啟曰》，其中详细记载：“始祖前居新会县同八姓结义，男来同兄弟，女子为姐妹，永远不得同结为姻，即为姐妹也。姓氏：吕宾戚何方赵黎梁八姓十人结拜为兄弟。初始来到暗（安）铺居住，东边港康公庙处，见此地方田地旱，后又（转）大坡岭，居住三年即见（因）大山林斩不开，第三次又见欧家村一海尾坡实好，金木水火土足用，即居住欧家村。年久人多后分各姓住一巷行，门口良田各一格，各处均分平居住。始一庙显灵，即见人多分三庙，上、中、下三庙是也。八祠九境十水井记也。

始祖自广东高州府石城县成七都十三乡欧家村浮洋境居住，我宅坐辰山戍向加乙辛分舍左右阻，左边南是方姓居住，右边北是何姓居住，水井即西方……”

——欧家“玄天上帝庙拈阄分庙资料”更是记录了一段有趣的过往：

上庙得宝像（原来的神像）；中庙得宝地（原址）；下庙得宝炉（原来的香炉）。



——燕子坡牛头岭“欧家黎氏宗祠”供奉的神主牌，仿若历史的见证者，静静地诉说着往昔：

始祖侯契公的神主牌：“明代太始祖武翼郎讳侯契公之神位”；二世祖文畏公的神主牌：“明代二世祖讳文畏公之神位”；三世祖一雄公的神主牌：“三世祖讳一雄公之神位”……从始祖、二世祖的神主牌的“明代”字样，可以推断出始祖侯契公、二世祖文畏公生活于明末清初，具体为顺治甲午年前后。三世祖及以后的神主牌都没有“明代”字样，说明其时南明已经消亡了。

综上诸多详实资料，已然清晰可辨，“武翼郎”乃南明的武官官衔，这无疑表明我欧家黎氏始祖侯契公，曾与方赵梁吕宾戚何七兄弟并肩起兵，投身于反清复明、抵抗外族侵略的烽火战争之中。侯契公在战场上英勇无畏，冲锋陷阵，奋不顾身，屡立赫赫战功，因而积功被封为武翼郎。可以想见，与他一同浴血奋战的其他七兄弟，想必也各有封赏，只是岁月悠悠，那些荣耀被尘封，需要我们后人拨开重重历史迷雾，去细细探寻，还原真相。

八兄弟历尽艰辛来到欧家后，心怀“复明”壮志，未曾一刻忘却肩头重任。他们与横山李族、谭福莫族携手并肩，倾尽心力建造了“南天宫”，奉祀明朝女英杰——南天娘娘：陈氏娘娘和倪氏娘娘。在每年的二月初九日至十二日南天宫娘娘出游的游神活动中，他们创造性加入一个史无前例的大型“操军”仪式，连续三天，在激昂的号角声和震天的呐喊声中，训练和检阅武装力量，仿佛能看到当年金戈铁马的影子。他们暗中联络抗清势力，默默积蓄力量，只盼时机成熟，便揭竿而起，推翻满清统治。可惜，历史长河蜿蜒曲折，这一等，便是二百多年，却始终未能等到起兵的绝佳时机。但令人欣慰的是，“操军”这一在游神活动中的操练武装力量的独特形式，却如一颗顽强的种子，穿越岁月，一直流传下来，成为八大姓家族历史中一抹独特的亮色。



这段捍卫国家民族，保护同胞的辉煌历史，为何在漫长岁月中竟无片纸只字的记载？缘由已然明晰，满清统治极端残暴，动辄杀人，株连九族，惨无人道。那是一个噤若寒蝉的时代。参加反清复明活动，被视为大逆不道，是要遭受砍头、杀全家、株连九族那般惨烈刑罚的谋反大罪。在这种恐怖的高压下，族谱上自然不敢留下丝毫痕迹，生怕给家族招来灭顶之灾。于是，这段热血沸腾的历史，险些被彻底湮灭，只是在族人口中若隐若现的流传。

好在“欧家八大姓历史文化研究会”在吕旺志、吕善滔两位发起人的振臂高呼下应运而生，他们仿若执着的寻宝者，在历史的废墟中加紧搜寻珍贵资料，一心恢复八大姓始祖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豪迈姿态，奋起反抗外族侵略者的欺凌、屠杀，保护同胞的英雄历史形象。他们深知，这不仅是家族的记忆，更是民族的脊梁，不容弯折，必须挺直。

欧家村邻近的北槎围村仔，有一个姓黄的小伙子，他自小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凭借不懈的努力与对知识的炽热追求，一路奋进，如今已经成长为著作等身的国家一级作家。他曾与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著名作家莫言在“鲁艺研究生班”同窗共读，切磋文学技艺。他闻知欧家八大姓的研究课题后，仿如发现了一座文学富矿，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兴趣盎然。他凭借着深厚的文学造诣与敏锐的文化洞察力，点拨道：要将这段辉煌灿烂却又尘封已久的历史深度发掘出来，使之成为以安铺为中心的九洲江三角洲地区独一无二的亮丽地域文化名片。如此一来，便能吸引更多人怀揣着好奇与敬仰之心，探索家族背后的深厚历史底蕴。这不仅能为文化旅游等产业发展注入全新活力，带来蓬勃发展的新契机，还能顺势推销地方名优特产，发展多种经营，进而提升安铺地方经济。以一个故事形成一本小说，再形成电影、形成戏剧，以一本小说，一部电影，一部戏剧带动地方经济发展。

……

细雨依旧纷纷扬扬，杜鹃依旧声声啼叫。扫墓的人虔诚地在祖坟前寄托哀思，缅怀祖德，酬恩报本，祈求庇护。我站在这绵绵细雨中，思绪飘飞，仿佛穿越时空，看到了未知世界的另一边，欧家八始祖目光灼灼，满怀期待。他们定然是在盼望着后裔们尽快为他们拂去历史尘埃，恢复他们当年激奋民族大义，抗击外族侵略，保家卫国，拯救同胞于水火的辉煌历史形象。

让那段热血与荣耀不再被遗忘，而是在新时代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成为激励后人奋进的磅礴力量吧。

写于2025年3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