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读古诗:南宋诗人舒邦佐巅峰诗作三首

咏梅

<p class="ql-block">编者按:文中配图为徒步时偶遇绽放的芒果花树,随手撷取以记生活清欢。虽与正文意境未必相契,然愿诸君见花影如晤故人,在文字与光影交织处,共品时光馈赠的吉光片羽。若有唐突,恳请雅量涵容。</p> <p class="ql-block">南宋诗坛的幽兰幽然绽于时光褶皱,舒邦佐以砚底寒香勾勒出世相清欢。这位深谙物候心语的诗人,在《瓶梅》中与疏影共呼吸,将一室清光酿成永驻梅魂的痴愿;于《和洪龟父岁暮韵》里揽镜自照,让飞雪与爆竹声里浮沉的,不仅是斑白鬓丝,更有穿透儒冠迷雾的生命觉醒;至若《榴花》红绡漫舞时,他竟能从绿鬓堆云处窥见天地大美,以金罂裂帛的绚烂定格永恒初夏。三首珠玉之作,或显微物观照中的性灵颤动,或显岁月叩问时的哲思微芒,恰似宋瓷冰纹里藏着的三缕暗香,待我们在墨色未干的诗行间,重拾那份属于宋韵的细腻与深婉。</p> <p class="ql-block">01</p><p class="ql-block">《瓶梅》</p><p class="ql-block">病眼因君得再明,依前风骨照人清。</p><p class="ql-block">凭谁说与司花女,伴我长开过一生。</p><p class="ql-block">这首《瓶梅》,咏的是插在瓶中的梅花,篇幅虽短,情感却真挚动人。它写出了人与花之间一种细微而深刻的交流。</p><p class="ql-block">开篇“病眼因君得再明”,直接点明了诗人与梅花的关系。诗人说自己原本有些昏花不明的眼睛(病眼),因为有你(君,指瓶中梅)的出现,仿佛重新变得明亮起来。“病眼”二字,可以理解为身体上的不适,眼睛真的有些毛病;也可以理解为心情郁结,看什么都觉得灰暗。</p><p class="ql-block">无论是哪种,梅花的到来都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它驱散了诗人眼前的模糊,带来了清晰和亮光。这句诗将梅花人格化,尊称为“君”,一下子拉近了诗人与花的距离,仿佛梅花是一位能带来慰藉的朋友。陆游喜爱梅花,曾写“雪虐风饕(tāo)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赞赏梅花的风骨,舒邦佐这里更侧重梅花对自己个人的抚慰作用。</p><p class="ql-block">接着“依前风骨照人清”,进一步阐述梅花带来的感受。“依前”,说明诗人对梅花的风骨并不陌生,以前就欣赏它。“风骨”是梅花最被人称道的特质,指的是它不畏严寒、傲然挺立的品格。这品格如同清澈的光芒,“照人清”,映照在诗人身上,也使得诗人的内心感到清爽、澄澈。“照”字用得生动,梅花不只是被动地被观赏,它的品格具有一种主动感染人的力量。一个“清”字,既是梅花自身冰清玉洁的写照,也是它带给诗人感受的概括。</p><p class="ql-block">下面两句转入了诗人的奇想。“凭谁说与司花女”,诗人开始自问,我能请谁去告诉那掌管百花开放的仙女(司花女)呢?古人想象中有专门掌管花开花落的神祇(qí)。诗人这里突发奇想,想要与神祇沟通,可见内心愿望之强烈。他想说什么呢?</p><p class="ql-block">“伴我长开过一生”,这就是诗人想要托付给司花女的话。他希望这瓶中的梅花,能够永远陪伴着自己,一直开放,度过自己余下的人生。这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花开有时,终会凋谢。但这个痴痴的愿望,恰恰反衬出诗人对梅花的喜爱有多深,对它所带来的清明和风骨有多么依赖。梅花此刻不仅是自然的造物,更成了诗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伴侣,寄托了他对美好事物恒久存在的向往。这份向往,带着一点天真,也带着面对时光流逝、好物难留现实的一种无奈的祈求。</p><p class="ql-block">整首诗语言非常朴素,没有华丽的辞藻,如同与友人低语。诗人从自身的感受写起(病眼得明),到对梅花品格的赞赏(风骨照清),最后升华为一个超越现实的浪漫愿望(伴我长开)。这情感的递进自然而流畅。它让我们看到,一瓶普通的水插梅花,在诗人眼中具有多么重要的意义,它不仅仅是案头清供,更是诗人生命感受的一部分,是能带来光明、清澈和长久陪伴渴望的对象。这首小诗,以小见大,情真意切,读来令人回味。</p> <p class="ql-block">02</p><p class="ql-block">《和洪龟父岁暮韵》</p><p class="ql-block">两鬓点秋霜,黑白交相互。</p><p class="ql-block">倒指数行年,如日斜岁暮。</p><p class="ql-block">始污千佛经,颇叹儒冠误。</p><p class="ql-block">夜声喧爆竹,晓炬惊鸦树。</p><p class="ql-block">又是一年新,三百六十度。</p><p class="ql-block">这首《和洪龟父岁暮韵》是应和朋友洪龟父的作品,写在年终岁末之时。诗歌用直白坦诚的语言,抒发了对时光流逝、人生选择的感慨,读来有种洗尽铅华的真切。</p><p class="ql-block">开篇“两鬓(bìn)点秋霜,黑白交相互”,直接描绘了诗人自己的形象。两边鬓角已经染上了如同秋霜一般的白发,黑发与白发相互交织。这不仅仅是外貌的描写,更是岁月无情流逝的印记。“秋霜”的比喻十分形象,带着凉意和萧瑟感,点出了诗人步入老境的状态。唐代杜甫有名句“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也是写白发增多,流露出相似的衰老之感。舒邦佐这里用“点”和“交相互”,画面更细致,仿佛能看到那黑白掺杂的具体模样。</p><p class="ql-block">“倒指数行年,如日斜岁暮”,诗人开始回溯过往。反过来数算自己已经走过的年岁,感觉人生如同夕阳西下,也如同一年走到了尽头。“日斜”和“岁暮”两个意象叠加,强化了时间紧迫、光阴无多的感受。这是一种普遍的生命体验,当人年纪渐长,回望过去,总会觉得时光飞快,而未来可数的时日已不多。这里的感慨,是面对自然规律的坦然,也带着一丝沉重。</p><p class="ql-block">接下来两句“始污千佛经,颇叹儒冠误”,是全诗情感表达的关键,触及了诗人对自己一生道路的反思。“始污千佛经”,字面上看似乎是说开始接触、研读佛经,但这个“污”字用得特别,或许带着一种自谦,觉得俗世之人去接触清净的佛法是一种“玷污”,或者是指自己晚年才开始寻求佛法的慰藉。</p><p class="ql-block">更重要的是后半句“颇叹儒冠误”,诗人颇为感叹自己被“儒冠”耽误了。“儒冠”代表的是读书入仕的儒家道路,是古代文人普遍追求的人生目标。诗人到了晚年,回首一生,却发出了这样的感叹,认为这条路或许是个错误。这流露出一种对过往事业选择的怀疑甚至否定,其中滋味复杂,可能是仕途不顺的失意,也可能是对生命意义更深层次的追问。陶渊明弃官归隐,在其《归去来兮辞》中表达过对官场生涯的厌倦,舒邦佐此句虽更含蓄,但那份对“儒冠”生涯的怅惘是相通的。</p><p class="ql-block">诗歌的后半部分转向了眼前的景象。“夜声喧爆竹,晓炬(jù)惊鸦树”,描绘了新年的热闹场景。夜晚到处是喧闹的爆竹声,辞旧迎新;清晨,人们点燃的火把(可能是早起拜年或某种仪式)惊动了树上的乌鸦。王安石《元日》写“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也是描绘新年景象。舒邦佐这里用“喧”和“惊”两个动词,生动传达了外界的动感和声响。</p><p class="ql-block">然而,这热闹的节日氛围,与诗人内心的衰老感慨、人生反思形成了对比,更衬托出诗人独处一隅时的那份落寞和清醒。</p><p class="ql-block">结尾“又是一年新,三百六十度”,语气归于浅淡。爆竹响过,火把燃过,新的一年又来到了,时光完成了三百六十度的轮回。这既是事实的陈述,也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接受。岁月就这样周而复始,个人的生命却在不断老去,无法回头。这浅显的收尾,没有激昂的展望,也没有过多的伤感,只是淡淡地点明了时间的循环,将个人的感慨置于这宏大的时间背景之下,余味悠长。</p><p class="ql-block">这首诗写得真挚朴素。它不刻意雕琢,直接抒发暮年心绪,将衰老之态、人生反思与新年景象并置,在对比中显出一种深沉的人生况味。对于“儒冠误”的感叹,尤其体现了古代文人在现实与理想、入世与出世之间的复杂情感。</p> <p class="ql-block">03</p><p class="ql-block">《榴花》</p><p class="ql-block">万绿枝头几点春,逢人偏喜上乌云。</p><p class="ql-block">出来只为当时暑,故剪红绡皱作裾。</p><p class="ql-block">这首《榴花》小诗,用朴素的语言描绘了石榴花独特的美感。开篇“万绿枝头几点春”,画面感很强。想象一下,初夏时节,石榴树枝繁叶茂,一片浓密的绿意铺展开来。在这无边的绿色背景里,忽然跳出那么几点鲜红,那就是刚刚绽放的石榴花。</p><p class="ql-block">诗人不说“红”而说“春”,是因为那红色带来了春天的活泼气息和生命力,点亮了整个夏天。宋代诗人苏轼也有“石榴半吐红巾蹙”的句子,都抓住了石榴花在绿叶中那种醒目的美。这“几点”用得也妙,不是繁花似锦,而是星星点点,更显出初夏的清新和石榴花开的珍贵。</p><p class="ql-block">接着一句“逢人偏喜上乌云”,笔锋一转,带上了人的活动。“乌云”在古诗词里常用来指代女子乌黑亮丽的头发。这里是说,石榴花仿佛有自己的偏爱,它似乎特别喜欢被人摘下,簪(zān)在女子的发髻(jì)上。这既写出了石榴花颜色鲜艳、惹人喜爱,适合做饰物,也赋予了花朵一种娇俏、活泼的情态。它不再是静止的景物,而是乐于参与到人的生活中,装点人的美丽。这种写法,让花与人之间产生了一种温馨的互动。</p><p class="ql-block">后两句解释了石榴花的外形特征和开放时节。“出来只为当时暑”,直接点明石榴花是应着夏天的暑热而开放的。它不像桃花、杏花那样属于温和的春天,它的绽放伴随着日渐炎热的天气。这说明了石榴花的“时令”属性,它的红火热烈,正与夏季的旺盛生命力相呼应。古人观察自然,常将物候与时节紧密联系,认为万物生长自有其时序。</p><p class="ql-block">最后一句“故剪红绡(xiāo)皱作裾(jū)”,是对石榴花形态最传神的描绘。“红绡”是红色的薄绸,形容花瓣的颜色和质地;“皱”字抓住了石榴花瓣天然的褶皱感,不像牡丹那样舒展,自有其特别的形态。“裾”是古人衣袍的前襟或裙摆。诗人联想奇特,说石榴花瓣看起来,就像是特意用红绸剪裁出来,再把它弄出褶皱,做成了美丽的裙裾。这个比喻非常贴切,把石榴花瓣的颜色、质感、形态都融为一体,化自然造物为人工巧制,既有视觉上的相似,又带着一种精心的、人工的美感。宋人诗歌常于细微处见功夫,如此描摹,可见诗人观察之细致,联想之巧妙。</p><p class="ql-block">整首诗语言朴实,却意境清新。诗人没有堆砌华丽辞藻,只是通过准确的描绘和新颖的比喻,就把石榴花在夏日绿叶中的醒目、被人喜爱的娇态、以及它那如红绸捏褶般独一无二的形态,都生动地展现在读者面前。它让我们感受到夏日榴花的别样风情,也体会到诗人观物、咏物的细腻心思。</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p><p class="ql-block">舒邦佐(1137—1214),字辅国,号双峰,南宋隆兴府靖安(今属江西)人,靖安舒氏第四世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