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的结局

冷韵追魂

羽是我邻家小哥哥，年少时，我们一同上学一同回家，途中会经过一座小木桥。每次走到桥前，我们总会停下脚步，看一位胡子老长的先生给人算命。那时，我们兜里没什么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豪爽地将一把硬币丢进碗里，随后心满意足地踩着木桥离去，身影逐渐消失不见。

有一次，羽在课间休息时偷偷把我叫出来。他神秘兮兮地凑到我耳边，眼神还不时警惕地瞟向在走廊上训斥学生的几位老师。确认安全后，他拉起我就往校外疯跑。原来，羽从家里偷出了一大把硬币，我们学着大人的模样，洋洋得意地将硬币一个个丢进算命先生脚边的搪瓷碗里，然后底气十足地喊道：“先生，算一卦！”

老先生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和气地问：“请问二位要算什么？是姻缘、前程，还是……？”我和羽一脸茫然，对视一眼，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我反应快，想起他家门上贴的春联里有“前程似锦”四个字，便慌忙脱口而出：“前程，就算前程！”

随后，我俩紧张兮兮地摇晃那个神奇的竹筒，闭眼各自从里面抽出一支竹签，毕恭毕敬地交给老先生。老先生一脸郑重，开始解读。他说我将来必会前程似锦，能考入名牌大学；羽比我稍差一些，但会有贵人一生相伴。于是羽急切地问：“贵人是谁？”老先生捋了捋胡须，故作神秘地说：“天机不可泄露。不过可以确定，你们未必像如今一样志同道合，但都会收获不同的幸福。”这番话经我和羽的脑袋过滤后，他觉得自己的命不如我好。习惯性地撅起嘴巴，气鼓鼓地跑开了。

没等我和羽用五彩缤纷的幻想，去消解这次算命带来的落差，漫长的暑假就来临了。我随妈妈去外婆家度假，回来后，我和羽去了不同的初中。他的学校离家不远，而我则被重点中学录取，需要住校，因此我们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那时候的羽，瘦高个，皮肤白哲，他静静站在那里，周身散发着清冷疏离的气质，眼神深邃而专注，仿佛世间万物都入不了他的眼，唯有心中的一方天地，举手投足间，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帅气与骄傲。在街上碰见比他矮一头的我，不仅不打招呼，还红着脸扭头就跑。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不理我，依旧一路追赶，让他等等我。可这一幕被高年级的男生撞见，他们笑得直不起腰。

后来，他身边多了一个漂亮的女孩，他们偶尔也会到我们学校来。不是为了看我，而是来打架的，女孩站在自行车旁为他们呐喊加油，看到老师来了，就大喊一声“狼来了”，于是他便跳上车子迅速离开。一年后，我长高了，也开始明白羽那些奇怪举动背后的缘由，我们曾经亲密无间的关系，在成长的冲击下，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妈妈都不再念叨羽，偶尔看到他骑车路过，还会不屑地说：“幸亏你和那小子断了来往，不然被他缠着，你的前程就毁了。”我只是笑笑，不再言语。

羽勉强考上一所普通高中后，读了不到一年就退学去外地打工了。再次见到他时，原本清纯白净面孔，被岁月的风烟熏得面目全非。我下意识地想逃，却被他逮个正着。他笑着问：“怎么，不认识我了？你考上大学，一定要请我吃饭哦！”看着他眉眼间刻意的笑意和讨好般的神情，我突然感到一阵难过，为曾经年少的他。我心想，几年前那个算命先生，是不是命运特意安排给我们的？怎么不知不觉间，他那些关于前程的话，竟如此残酷地一一应验了。

不久后的暑假，我在小镇上拿到了红彤彤的录取通知书，挨家挨户分享这份喜悦。走到一户红砖绿瓦的家门口时，我突然停住了脚步。还没来得及转身，笑盈盈的羽就走了出来。“小时候你天天往我家跑，怎么现在连门都不愿意进了？”他说着，目光落在我手里的录取通知书上，几乎欣喜若狂，“你考上大学了？”我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微笑着点点头。那一刻，他的神色十分复杂，我从中读出了羡慕与惆怅。不忍心看他失落，我随口安慰道：“你也可以去增城打工，那儿机会多，你又聪明，一定会有很好的发展。”羽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真的吗？”我看着充满惊喜与渴望的他，轻轻点了点头。

大学里的生活浪漫而美好，我很快融入其中，还交了一个叫涛的帅男友。因为我是吃货，涛带着我几乎走遍了整个增城的大街小巷。直到某一个周末的晚上，偶然遇见了他，我们几乎同时叫出了声：……是你？！

原来，羽在我来增城后的第二天，就收拾行李来到了这里。凭他的经验与智慧，不到半年时间就在这站稳了脚，还开了一家颇具规模的渔庄，生意异常火爆，我向他祝贺，但没有接受他一起吃饭的邀请，而是坚持付账。临走时，羽坚持不收我的钱，还送我出门，叮嘱道：“记得下次一定要带上男友一起来哦！”

那以后，我再也没去过那条街，男友不解，继而讽刺道：“你是不是心里还惦记着那个小白脸？”我没有解释，只是脑海中又浮现出羽的模样，想起曾经一起算过的那一卦，命运的齿轮似乎从那时起，就开始悄然转动，将我们推向不同的人生轨迹 。随着时间流逝，那份年少时纯粹的友谊，被岁月尘封在记忆深处，而羽，在他新的人生旅程里，是否真的遇到了那位能相伴一生的贵人，获得了属于他的幸福，我不得而知。只是偶尔在某个瞬间，会想起那座木桥，那个算命先生，和我们再也回不去的年少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