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风云之《奇捷营》

那年明月

1872年，从西宁败退的白彦虎到达肃州。

其实更为准确的说，那个时候的他，已经嗅到了西宁惨败的结局。其实之前的白彦虎也曾劝过马桂源兄弟，向西逃亡，以图再战。

但可惜，马桂源舍不得放弃他苦心经营的西宁古城。

深感失望的白彥虎可不愿意陪着马桂源兄弟一同受死，于是他选择了弃城而去。

他率残军数千人北越祁连山，撤向了甘州（今甘肃张掖）、往肃州而来；经扁都口进入河西走廊。

但在这里，他碰到了清军杨世俊的奇捷营，一路追剿，死缠不放。

心急火燎的白彦虎败走山丹下四旗。

尽管一路之上人心惶惶，如漏网之鱼惊弓之鸟。但他路过甘州抚彝，依然不忘烧杀劫掠的一贯作风，如蝗虫过境，寸草不生。

奇捷营统领杨世俊紧追不舍.沿途截击，在抚彝坡桥一带，白彦虎又遇到了甘肃提督杨占鳌的堵击。于是再次转向高台至下沿河一带，也就在这个时候，他遇到了马文禄派来接应的回军。

双方一拍即合，合踞镇夷西山寺族，也就是今日之高台县西北的罗城乡天城村，此地古时又称镇夷。

在这儿我们顺便说一下这个杨世俊和他的奇捷营。

奇捷营的前身就来自于洛阳马德顺的”顺字营”。

这个马德顺很有名，也是左帅旗下早期一员不可多得的左膀右臂。

也是清廷唯一在洛阳西庞村，给建专祠的一个人。

马德顺生于道光二年，字子辅，号佑庵，世居洛阳东南之西庞村。

他的老家本就是习武之乡，所以幼年的马德顺便刀枪棍棒样样娴熟。尤其善于养马，驯马，并且骑术精湛。

此人10岁入学，蒙受家风，深谙忠孝节义，很早便表现出了他的军事天赋。喜欢统领彼时的同龄少年，节操布阵，演练战斗模式。

马家世代精武传家，所以此人武艺高强，甚至遍访名师，与彼时的武学俊杰.交流切磋；他的家族，在当地颇有名望。

彼时的湘军与太平军.捻军鏖战于南方，互有胜负。

而捻军的骑兵纵横挡决.来去如风，屡屡让湘军受挫不已。湘军的创始人之一胡林翼，就向曾国藩推荐了善于养马驯马的~洛阳人马德顺。

至此，马德顺便加入了湘军，并组建了湘军的第一支骑兵；此后，也就有了他所带领的“顺字营”马队。当然这个顺字营的组成，也是以他的家乡子弟为主。而这些人个个武艺高强，擅长近身格斗。

此后，他跟随左帅赴江西援“剿”太平军，在建德、德兴、洛平、景德镇等地屡立战功。而官职也从千总升到了总兵衔，署理绍兴协镇，后署理浙江提督军务。同治四年，他请求回河南“征剿”捻军，后左帅征调其奔赴陕西追“剿”捻军。

同治七年，随着最后一支西捻军张宗禹部的覆灭，马德顺也因功受清廷特别嘉奖。

同年，他跟随左帅奔赴陕西“征剿”叛军，统领“靖字营”“奇字营”，同时还指挥参战的整个八旗马队。

由此可见，彼时的左帅对马德顺绝对是寄予厚望，并且相当信任的。事实也的确如此，此人的军事能力，和个人操守绝对是值得托付的。

马德顺自幼家风严谨，习武之余，饱读孔孟礼学，所以家国情怀时时萦绕于心。并且他的部队纪律严整，对属下也非常仁义。

顺字营在甘肃董志塬大破叛匪的大本营，被清帝特赐“博奇巴图鲁”勇号。

曾国藩曾称其为“稀缺人才”，左帅称他为“最尚纪律，军中仅见”的统领。作战勇猛，指挥有方，且军纪严整，与官兵兄弟同处。毫不夸张的讲，彼时的马德顺和他所率领的顺字营马队，不管是为湘军，还是清王朝，都立下了赫赫战功。

同治八年（1869年）九月十六日，马德顺在追击叛匪时，深入放马沟勘测敌情时遭遇埋伏，身中乱箭而死，年仅47岁。

与他一同殉国的还有他的兄弟，及顺字营的一众高级将领三十余人。至此，随着马德顺这个顺字营精神领袖的阵亡，洛阳顺字营也遭受大挫，失去了灵魂人物。

他阵亡后，同治帝下旨，命在其阵亡地和洛阳分别建专祠，国史馆立传，加恩予谥，并按照提督阵亡先例从优抚恤。

而闻知此讯的左帅，更是痛失臂膀，悲痛难已。

马德顺捐躯以后，顺字营由杨世俊带领，继续征战陕甘两地，后来改为奇捷营。但营中骨干，依旧以原来顺字营当中的军士组成。

这个杨世俊祖籍不详，所以很难确认他的出生地。

太子寺之战时，杨世俊和提督傅先宗.徐文秀各领一军驻守。前期虽有小胜，但后期太子寺之战大败！杨世俊部也在溃逃之中。因此，事后，他也受了处分。

所以这一次的肃州之战，杨世俊可谓戴罪立功，一路猛冲猛打。

晚清的各路清军统领，基本上都是冲锋一线，身先士卒，以退缩为耻。但这，也是他们容易成为敌军狙击目标的因素之一。

同治十二年八月十二日，左帅抵达肃州，十三日巡阅壁垒长壕。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清军准备大举攻城，左帅令徐占彪、杨世俊各挑壮士，准备在城西南角开花炮轰塌处填塞贼濠，以便登城。

八月十五日，徐占彪、杨世俊督队填濠，城上枪炮如雨。

肃州城久攻不克，朝廷一再敕令，左大帅心急如焚，这次也是亲自前来阵前督战。他特意把军中的国宝级枪炮专家赖长，也从兰州带了过来，指导炮兵使用新式火炮的应用。

这个炮兵不同于其他的兵种，必须要有专业的技能。所以这也是叛匪之中，虽然也有新式火炮，但因为缺乏专业的炮手操纵，所以实战之中，只能等同于摆设。此前左帅到达西北，坐镇西安时，就把在福建任职时的旧部赖长调了过来，组建了西北机器局。

而到了兰州以后，又特意把赖长调到了甘肃，来组建甘肃制造局；以生产供应西北战场的枪炮武器。

-中国人的仿造能力几乎在全世界都是一骑绝尘！不光可以快速仿制，并且都能在此基础上更加创新完善。

在赖长带领下的兰州制造局，很快便仿造了普鲁士螺丝炮、后膛七响枪以及英国马蒂尼步枪等。

并且对当时的劈山炮“改用合膛开花子，又把炮架改用鸡脚式”，使原来需要13人施放的笨重劈山炮，改进后只需5人操作；同时增强了武器的效能。此外，还对广东制造的无壳抬枪进行了改进，无论射程还是精准度，都有了突飞猛进的提高。

并且借鉴普鲁士后膛炮的原理，结合实战经验，自行设计研发了二百多斤重的大炮，用车轮架放；其实用的灵活性以及威力，都更为适合西北地区的山地作战。像西北制造局自行研发的大洋枪、三脚劈山炮这些武器，就算是在彼时的西方，也很是少见。

左帅又通过上海采运局的胡光墉，购置了德式“后膛螺丝开花大炮”等西方先进武器。此外，“十六磅、十二磅子洋炮”“七响后膛洋马炮”、田鸡炮、“派利芝马鞍炮”等西式武器也不定期地运到肃州前线。

在这个以举国之力，军民一心的西北战场上，清帝国可谓倾尽了全力，志在必得。而慈禧也下了五年内不准弹劾左宗棠的诏谕。

清廷急如星火，而左帅，也是心急如焚。以举国之力，收复西北，无论财力人力，都是无法长期消耗的。所以这个时期，无论是朝廷还是左帅，以及西征将士，从上至下，都是压力山大。

后膛炮轰城，果然威力巨大，地动山摇！城上硝烟弥漫.鬼哭狼嚎。

五更时分，清军填濠登城，杨世俊冒着枪林弹雨，率队猛扑。但城上叛匪居高临下，誓死抗击！叉子枪精准狙击，滚木礌石急如星火！官军一再受阻，无法突破。

十六日晨，东北角地雷轰发，宋庆所部开始攻城，游击张林带着所部壮士，冒着弹雨挺进，身中数枪仍裹创血战，最终阵亡。

十七日，杨世俊与徐占彪在西南城根各掘地道，赖长邓增等人，用后膛炮向城头人多处接连猛轰。

十九日，又是五鼓时分，杨世俊率奇捷营死士奋勇先登，副将欧阳吉星率中营接替继之！连扑数次，伤亡巨大！

马文禄手下的猎户枪法精准，在城上斜掘深坎，伏踞其中隐蔽；狙击手专打黑枪，连环施放。

这就导致但凡爬上城头的官军被狙击致命，一个个惨叫着像被收割的麦穗一样，滚下滑梯。

城下的杨世俊看得眼里喷火，亲自持刀蹬梯，跃上城头，挥刀冲向狙击手的阵地。

但也让自己成为了狙击的靶子。此刻的后续部队再次被叛匪火力压制，无法跟上。而他身边的亲兵接连倒下，杨世俊也被一枪贯脑，栽倒在地。

余众手下合力死拼，才算把统领营救回来；但已经伤重不治，无力回天。

这一天的攻城战，死伤官军五百多人

。战斗反复胶着之惨烈，被写进了史书，城下尸积如山，腥风血雨，清军损失惨重。

肃州之战，除了杨世俊，提督李登志、总兵王子龙、都司刘芳海、千总李道修也都战死；游击张林在攻城时壮烈殉国。

1872年的马文禄得到白彦虎部进入肃州地带的消息时，还是充满了振奋；他火烧火燎般的心，

又一次躁动了起来。似乎又看到了自己刀尖上的锋芒，正呼之欲出。关于这个白彦虎的具体实力，他并不了解，但白老虎屡屡能够逢凶化吉.死里逃生的传说，却是久有耳闻。

这个能遇水架桥逢山开路的家伙，既然能从陕西关中从东到北，从北向西的一路杀将过来；不管他是一只已经瘸腿的狼，还是一个救命的稻草，肯定是有两把刷子的。

当哨马把消息传给马文禄时，他又一次，两眼放光。

徐占彪围困肃州城时，起初兵力不足，西北隅未能合围；这就导致此刻的城内外叛匪仍可出入。

马文禄和白彦虎商定，夺了塔尔湾，把先前失去的堡垒拿过来。正好趁着此刻徐占彪兵力不足，防守薄弱，而他的重心，此刻也正放在肃州城之上。

塔尔湾的失守，让徐占彪火冒三丈！不光是左帅震怒，这也让塔尔湾和肃州城再一次遥相呼应，从军事角度讲，又形成了掎角之势抗衡。

这个曾经让无数军士浴血奋战才取得的堡垒，竟在一夜之间，因营中哥老会的抗命，让白彥虎钻了空隙；轻而易举的收入囊中。

左帅严令徐占彪清查此事，并肃清营中的哥老会组织。

但这个事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真要寻根觅迹的查下去，就是拔出萝卜带出泥，一抓一大片。这个事归根结底还是营中哥老会首汤秉勋在其中作梗！

但大战在即，正是用人之际。一旦要彻底清查，又保不定会惹出事端，激出一场营中哗变。于是这件事，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哥老会组织在营中盘根错节，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尽管左帅曾严令军中结党营私，拜会加盟结香堂。但对这个已经渗透军中上下的民间组织，依然无法有效根除；左帅也是心知肚明，却无可奈何。

这，也成了湘军中的顽疾，去之不了。但也就因为这次的特殊情况，使汤炳勋躲过了惩戒，却不料又酿成了一场大祸！三年后，

1876年(光绪二年)，汤炳勋以黄鼎不给四川咨文之嫌，突起刺之，杀了彝字营的精神领袖黄鼎。

但他也没有逃脱黄鼎旧部的追杀。

黄鼎是书生带兵，于军中颇有威望。被刺死后，旧部们悲愤不已，发誓报仇。汤炳勋为了逃避惩罚，四处逃窜。但黄鼎的旧部们穷追不舍，最终将汤炳勋抓获斩杀，为黄秀才报了仇。

夺取塔尔湾以后的白彦虎，获得了喘息。站住脚跟以后，他迅速开始收拢部众，又得到了马文禄支持的兵源，并加固修缮了堡垒做长久计；把此地作为大本营来经营，将所有家眷安置于此。

与此同时，马文禄也及时给他送来了粮草弹药，这也使得已经在逃亡路上，溃不成军的白彦虎部，再一次羽翼丰满，又有了和官军对垒的资本。

他和马文禄商定前后夹击里应外合，对清军来一次大的冲击！

但这个计划也很快被徐占彪侦知，他很快有了主意，并做了详细的计划。

捣毁白彦虎老巢的任务交给了旌善营的蓝明泰和崔伟。对这个任务，旌善营上下是乐于所成的；因为之前的白彦虎部，就曾对他们的家眷赶尽杀绝并且暴尸三日。所以这个刻骨铭心的仇恨，已经让旌善营的上下和昔日的战友白彦虎部， 泾渭分明。

实际上直到这个时刻，清军中的一些佐领们依然对投诚的旌善营，半信半疑；怕他们遇见昔日的战友同胞会网开一面，难以下手。

但左帅的账下幕僚对此做了深信不疑的担保，实际上这个时期的陕回各部早已分崩离析，各自做了选择。一方面要为自己的选择当断则断，彻底和昔日战友划清界限。而要挣一个万世功名的好前程，就必须要杀伐果断。

所以在后期战场上，他们的表现尤其令人瞠目，挖耳割鼻成为常态。这种惯用的手段，连刀尖儿上舔血的湘军上下。都为之骇然。

实际上从关中起事到最后，叛匪中的很多头领都是死于内乱。有个人恩怨，有教派之争的积怨，不一而述。这就导致到了最后，叛匪中的很多人，宁可向官军投降；也不愿像自己曾经的战友束手就擒。

其实我们回顾这段历史，只是在讲一段过去曾经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原本，也不存在什么民族歧视仇恨这种类型的偏执。像投诚的禹德彦，崔伟.蓝明泰.毕大才，都对收复新疆驱逐阿古柏，转战南北疆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向河州三马之一马千龄的儿子马福禄，就在正阳门与八国联军的激战当中壮烈殉国。而抗战时期，率领青海骑一师的马彪将军，与日军作战，就立下了赫赫战功。

所以我们不能一概而论，也不能以偏概全。既要尊重历史，也要有所借鉴。回顾历史的目的，是为了让中华民族更加团结，以史为鉴，目的也是让我们的下一代，不要犯同样的错误。纵观史书，我们会发现，往往是在中华民族内乱的开始，也往往就是外敌入侵的最好契机。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以史为鉴，珍惜当下。

从徐占彪奉命西进，到肃州战役结束，整整用了近两年的时间。

期间，兰州机器局的炮弹源源不断的送来，左帅叮嘱徐占彪不必吝啬，只管轰！但肃州城大墙厚，千年的根基，轰塌一片，叛匪又会连夜补缺；实际上依然不能伤其根本。

而金顺所负责的挖地道埋雷也进展受阻。这个曾经在1864年7月19日湘军攻克太平军的首府天京城时，大显神威的穴地攻城之法，不但受阻，而且因为叛军的发现，让几百名湘军战士命丧黄泉，生生的被炸死在地道里。

城头的叛军更加警惕，也愈发猖狂！马文禄的这帮手下也并非全是庸才；他们普遍枪法精准，是天生的狙击好手。攻防之战，本来优势就在于守方。而这些人又在城墙上挖壕筑垒，炮轰时，藏于壕沟之中；一有机会，就冷枪狙击，给清军以很大的伤亡。

加之他们更为熟悉肃州的城防情况。这也使得清军的掘地攻城法，更加困难重重。

肃州打了一年多的时间，肃州城依然久攻不下，朝廷一再催促施压，左帅更是忧心如焚。

1873年年底，西宁战役结束以后，湘军的精锐也全部压了上来，这个时候的肃州城下，几乎集结了整个西北战场上最为彪悍的将领，左大帅也亲自前来督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