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文品读赏析796：宋 秦观 钗头凤·别武昌

邹红兵

钗头凤·别武昌

北宋 秦观

临丹壑。凭高阁。闲吹玉笛招黄鹤。空江暮。重回顾。一洲烟草，满川云树。住住住。

江风作。波涛恶。汀兰寂寞岸花落。长亭路。尘如雾。青山虽好，朱颜难驻。去去去。

译文：

面对红色的山谷，倚靠在高高的楼阁上。悠闲地吹奏着玉笛，仿佛要招引来黄鹤。空旷的江面笼罩在暮色之中，我频频回首眺望。只见一洲的烟草迷离，满川的云树苍苍。停下吧，停下吧，停下吧。

江风劲吹，波涛险恶。水边的兰花寂寞地开着，岸边的花朵纷纷飘落。在长亭外的道路上，尘土飞扬如雾。青山虽然美好，但青春的容颜却难以长留。离开吧，离开吧，离开吧。

注释：

丹壑:指红色的山谷或深沟。常用来形容景色优美、色彩鲜明的自然景观。“壑”指的是深沟或山谷。

高阁:高大的楼阁。《后汉书·樊宏传》：“其所起庐舍，皆有重堂高阁。”

玉笛:用玉来做笛子，但当时条件的的限制很难完成。玉笛是笛子的美称。

烟草:草色如同烟雾一般，朦胧如梦。

云树:高耸入云的树木。唐崔橹有《华清宫》诗之一：“草遮回磴絶鸣鑾，云树深深碧殿寒。”

汀兰:水边平地上的兰草。北宋范仲淹《岳阳楼记》有：“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

长亭:古时设在城外路旁的亭子，每隔十里设长亭，故亦称“ 十里长亭 ”。多作行人歇脚用，也是送行话别的地方。

朱颜:红润美好的容颜，多指年轻美好的面容。语出《楚辞·大招》：“嫮目宜笑，娥眉曼只。容则秀雅，穉朱颜只。”

词牌解析：

1. 溯源与命名：钗头凤，原名“撷芳词”，相传取自北宋政和间宫苑撷芳园之名。陆游因眷恋前妻唐琬，作《钗头凤·红酥手》，其词牌名声大噪。据杨湜《古今词话》记载，当时的宫廷有撷芳园，旧有“撷芳词”，后来便有“钗头凤”这一别称。

2. 格律与体式：该词牌双调六十字，上下片各十句，七仄韵，两叠韵，两部递换。全词节奏急促，韵脚多变，仄韵的连续使用营造出拗怒的声情，适于表达凄苦、幽咽的情感，在宋代常被用来抒发情感纠葛、身世之叹等复杂情感。

3. 文学地位：在宋代，众多词人如陆游、曾觌等都曾创作钗头凤词，推动了这一词牌在词坛的传播。陆游《钗头凤·红酥手》以其真挚深沉的情感，将唐琬与自己的爱情悲剧展现得淋漓尽致，成为千古绝唱，也极大地提升了“钗头凤”词牌的知名度与影响力。

正体词牌格律

以下是“钗头凤”词牌正体的格律说明，以陆游《钗头凤·红酥手》为例：

上片：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平平仄（韵），平平仄（韵），仄平平仄平平仄（韵）。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平平仄（韵），平平仄（韵）。仄平平仄，仄平平仄（叠韵）。仄、仄、仄（叠韵）。

第一、二、三句均为三字句与四字句组合，构成工整的对仗结构，平仄严格遵循规则。第四至第七句为三字短句和四字短句，末三字采用叠韵形式，叠韵的使用增强了词的节奏感与情感表达的力度。

下片：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平平仄（韵），平平仄（韵），仄平平仄平平仄（韵）。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平平仄（韵），平平仄（韵）。仄平平仄，仄平平仄（叠韵）。仄、仄、仄（叠韵）。

下片与上片格律基本一致，同样以三字、四字句组合开篇，后续为三字短句与四字短句交替，结尾处同样运用叠韵。这种格律设计使得全词在韵律上回环往复，极具音乐美感，同时也与词中所要表达的深沉而纠结的情感相得益彰 。

作品简介：

《钗头凤·别武昌》是北宋词人秦观的作品。

宋哲宗绍圣三年（1096）十月，秦观在贬往郴州途中行经武昌，登上黄鹤楼，写下了这首词。词中描写了词人临丹壑、凭高阁，闲吹玉笛招黄鹤的情景，以及空江暮霭、洲上烟草、满川云树的景色，借景抒发了去国怀乡、忧谗畏讥的复杂心境，也流露出对时光流逝、自身容颜易老、命运多舛的感慨，如“江风作，波涛恶。汀兰寂寞岸花落。长亭路，尘如雾。青山虽好，朱颜难驻”。全词将眼前之景与内心之情紧密结合，情感基调凄凉哀伤，体现了秦观词作含蓄幽远、用语轻淡晓畅的婉约风格。

创作背景：

宋哲宗绍圣三年（1096 年），新党得势，对旧党展开严酷打压，秦观作为旧党阵营一员，命运也随之急转直下。这一年，他先是在处州被罢职，紧接着夏初，朝廷以其诗中含有佛书语为罪名，将他贬往郴州。

在前往郴州的漫长路途中，秦观途径武昌。武昌，即鄂州州府所在地，在当时不仅是一座历史文化名城，商业也极为发达，其城南的“南市”，绵延数里，店铺林立，来自四川、两广、荆襄、淮南、浙江等地的商品琳琅满目 ，汇聚于此。这里的鹦鹉洲前更是“户万家”，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然而，面对如此繁荣的景象，秦观内心却满是苦涩。昔日，他以出众才华得到苏轼赏识，与苏轼等人同属旧党，致力于在政治上施展抱负，渴望实现济世理想。但随着新党上台，旧党失势，他不仅仕途受阻，政治理想也化为泡影，还接连遭受贬谪，人生陷入低谷。

登上黄鹤楼，俯瞰武昌的山川景色，秦观触景生情。远处的山峦、奔腾的江水，让他联想到自己漂泊不定的命运。而此地的繁华，更衬托出他内心的孤独与凄凉。他深知自己的政治生涯已如残花般凋零，未来充满未知与迷茫。在这样的心境下，秦观怀着去国怀乡、忧谗畏讥的复杂心情，写下了《钗头凤·别武昌》。这首词不仅是他对眼前景色的描绘，更是其对自身坎坷遭遇的感慨，以及对未来命运的忧虑 。

作者简介：

秦观（1049-1100）字太虚，又字少游，号淮海居士，别号邗沟居士。北宋高邮（今江苏）人。北宋中后期著名词人，与黄庭坚、晁补之、张耒合称“苏门四学士”，为北宋婉约派重要作家。 明英宗正统元年(1436)进士。正统三年(1438)，授户部主事。历任工部营缮司郎中。天顺三年(1459)，升任云南布政司左参政。

秦观一生坎坷，秦观少从苏轼游，以诗见赏于王安石。所写诗词，高古沉重，寄托身世，感人至深。少从苏轼游，以诗见赏于王安石。 其词清新婉丽，因《满庭芳·山抹微云》词赢得“山抹微云君”的雅号。他毕生追随苏氏兄弟，词风独创一格，以秀丽含蓄取胜，情调略显柔弱与凄凉。

著作有《淮海词》三卷100多首，宋诗十四卷430多首，散文三十卷共250多篇。著有《淮海集》《劝善录》《逆旅集》等。

品读赏析：

《钗头凤·别武昌》为北宋婉约词派大家秦观所作。绍圣三年（1096 年）十月，秦观在贬往郴州途中行经武昌，登上黄鹤楼，目睹山川胜景，感怀自身遭遇，挥笔写下这首词。全词借景抒情，将离别愁绪、身世之叹与时光感慨融为一体，尽显秦观词作的独特魅力。

上阕：借神话铺陈，绘空灵景致

“临丹壑，凭高阁。闲吹玉笛招黄鹤”开篇描绘词人所处位置，他凭倚高阁，俯瞰丹壑，尽显视野之开阔。“闲吹玉笛招黄鹤”巧妙化用黄鹤楼传说，仙人乘鹤而去的浪漫典故，经秦观妙笔点染，为词句注入空灵奇幻色彩。一个“闲”字，看似悠然，实则饱含无奈，吹笛招鹤，却只换来寂寥回应，烘托出词人内心的孤独与迷茫。

“空江暮，一洲烟草，满川云树”，傍晚时分，空阔的江面笼罩在暮色之中，一洲烟草摇曳，满川云树氤氲。“空江暮”营造出空旷、寂寥的氛围，奠定全词的情感基调；“一洲烟草，满川云树”以细腻笔触描绘出一幅朦胧、悠远的画面，借景抒情，寓情于景，透露出词人对过往的眷恋，以及对未来的迷茫。

“住住住”三字叠用，短促有力，仿佛是词人试图留住眼前美好，却又无力抗拒时光与命运的无奈呼喊，自然引出下阕氛围与情感的转变。

下阕：以实景寓情，叹命运无常

“江风作，波涛恶。汀兰寂寞岸花落”，画风突变，江风骤起，波涛汹涌，岸边汀兰寂寞，花瓣纷纷飘落。此句既是对恶劣自然环境的描写，也是对北宋黑暗政治环境的隐喻。秦观一生卷入新旧党争，屡遭贬谪，仕途坎坷，如同在狂风恶浪中飘摇的孤舟，而“汀兰寂寞岸花落”则象征着他美好理想与抱负的破灭。

“长亭路，尘如雾。青山虽好，朱颜难驻”，长亭本就是送别的场所，弥漫的尘土如同迷雾，模糊了视线，也象征着词人对前途的迷茫。“青山虽好，朱颜难驻”由自然景色转入人生感慨，青山依旧，可青春容颜却难以永驻，抒发了词人对时光流逝、岁月不饶人的感叹，以及在命运捉弄下的无力感。

“去去去”再次以三字叠用收尾，与上阕“住住住”相呼应，前者是对过往的挽留，后者则是对现实的无奈接受，在一住一去之间，强化了全词的离别情绪与身世之悲。

艺术特色：多重融合，别具匠心

在创作手法上，这首词巧妙融合神话传说与现实描写。上阕引入黄鹤楼传说，为全词增添浪漫气息，与下阕对江风、波涛等现实景象的描绘相互映衬，虚实相生，拓展了词的意境与情感深度。

在结构安排上，上下阕形成鲜明对比。上阕景色空灵优美，情感相对舒缓；下阕则转向狂风恶浪、花落尘扬，情感变得压抑沉重，这种对比手法的运用，突出了词人在离别的触动下，对人生遭遇的强烈感慨。

语言运用方面，秦观以简洁而富有表现力的文字，营造出独特的意境与氛围。叠字“住住住”“去去去”的运用，增强了词句的节奏感与情感张力，使词人的情感得到淋漓尽致的抒发 。

《钗头凤·别武昌》将秦观的离别之愁、身世之叹、时光之慨交织在一起，以精湛的艺术手法，展现出深沉的情感与独特的艺术魅力，让人在千年之后，仍能感受到词人在命运漩涡中的挣扎与无奈，具有极高的文学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