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年怨家（微小说）

虎欢

作者：俞金闪（虎欢）

“家丑不外扬，拌嘴不分家”是个伪命题。不是吗？

外甥十二岁时，外婆生了个小娘舅。小娘舅与大外甥因十二生肖轮回，皆属狗。真可谓有缘隔代来相会，无缘妯娌也相离。按常理，娘舅是皇帝，外甥总吃屁。可现实是，这对舅甥超反常，自小到大，外甥大狗霸凌娘舅小狗的糗事举不胜举。俗话说得好：狗咬狗一嘴毛——娘舅常遭外甥欺凌，只能记恨于心，别无选择。但小娘舅人小鬼大，暗暗发誓，如遇有朝一日，必将伺机而动……

上世纪未年农历腊月十八，王家祠堂前的雪地上印满了鞭炮红屑。十五岁的小娘舅王春生蹲在祠堂西厢房的窗根底下，哈着霜雾白气悄悄往红绒布上撒荞麦壳。远处传来唢呐声，他嘴角扬起狡黠之笑——今天是他大外甥刘铁柱成亲的好日子，机会总于盼到了。

"小舅子，您老在这儿干啥呢？"厨师老张端着蒸屉经过，狐疑地瞅着春生手里鼓鼓囊囊的布袋发问。春生赶紧将布袋往身后藏了藏，仰起头学大人样咳嗽："张师傅，这荞麦壳可是大补，给新娘子垫喜被最合适不过了。"

祠堂里飘来红烧肉的香气，春生肚里咕噜作响。他摸着口袋里用苦丁茶熬制的浓缩药水，想起七岁那年大外甥刘铁柱骗他吃黄连的糗事。那时他刚换乳牙，铁柱拿糖纸包着黄连逗他："小舅，尝尝这进口巧克力。"他一把含进嘴里，却哇哇大哭，铁柱拍着大腿笑出了眼泪。八岁那年双夏，春生跟随铁柱捉泥鳅，铁柱手一指说，那边有条大黄鳝，刚入泥潭，一抓就准。春生快步上前，一把抓起，竟是条大水蛇！吓得春生一屁股堕落于烂田里，众人见状，笑声满天飞……

时过晌午，八抬大轿踩着积雪停在祠堂门口。春生挤在人群里，看铁柱穿着崭新的中山装不时踢轿门。新郎官胸前的红花足有脸盆大，红绸子随着动作晃荡，活像庙会上舞狮的绣球，养眼也诱人。

"闹洞房喽！"随着喜娘一声吆喝，春生像泥鳅般钻到最前头。新房里的龙凤烛跳动着，把铁柱额角的汗珠照得晶亮。春生瞅准机会把特制的痒痒粉抹在红手帕上，趁乱塞进新娘手里。

"夫妻对拜要喝交杯酒！"春生突然亮出嗓子。他从条案下端出鎏金酒壶，倒酒时拇指抵住壶嘴内侧——那里藏着苦丁茶药囊。铁柱仰脖灌下交杯酒，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咳咳！这是酒吗？"铁柱呛得满脸通红，春生憋笑憋得肚子抽筋。正要溜走时，后衣领突然被揪住，铁柱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他耳根："小舅，荞麦壳扎得我后背起疹子，苦丁茶苦得我舌头发麻，这手帕……"铁柱晃了晃沾着痒痒粉的红绸，"你！打从你往喜被里塞东西，我就瞧见了。"

春生浑身僵住，却听铁柱压低声音笑道："当年骗你吃黄连捉黄鳝是我不对，可你记不记得有回你掉冰窟窿，是谁跳下去捞的你？"烛光在铁柱眼底跳跃，映出春生涨红的脸蛋。

窗外北风卷着雪粒扑打窗纸，屋里突然爆发出哄笑——新娘子正举着绣鞋追打藏鞋的年轻人。

铁柱往春生手里塞了几块芝麻糖："属狗的记仇，但也护短。往后别使这些孩子把戏了，若真要较劲，你就……"他指指祠堂梁柱上新挂的族谱，"等你给我儿子当舅爷时，随你怎么折腾。"

春生嚼着芝麻糖，甜味混着未散的苦丁茶在舌尖打转。供桌上的香炉青烟袅袅，两尊铜狗香插在烛影里对视，仿佛十二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除夕——老辈人曾说，那年刚好是狗年逢双春，注定要出一对欢喜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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