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图 (二)破烂王(原创)香椿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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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ql-block">(二) 破烂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们小院里的居民挺多,每家每户过日子扔出来的空酒瓶子,烂纸箱子,旧报纸,废书本随手都堆在门外边的小棚子里,攒够了,就等收废品的破烂王来收。小院传达室的大爷只认破烂王和豆腐董,别人的车根本不让进。</p><p class="ql-block"> 破烂王六十多岁了,说一口浓重的本地郊县话,穿着打扮比豆腐董寒碜多了。他无论春夏秋冬都顶着一个破草帽子,总穿一身旧涤卡的蓝裤褂,肤色也是黝黑黝黑的,手指甲缝里都塞满了黑泥,浑身上下好像从来没洗干净过。脚上两只破球鞋,永远是张着嘴,好像不这样打扮就不敬业似的。</p><p class="ql-block"> 老王收废品不吆活,用不着,他那车只能装满一次拉一次。一天顶多拉两趟,中午他也不回家,找个饭馆,跟人家要碗不要钱的白水清汤,找个旮旯,蹲在三轮车旁,从书包里掏出自家烙的大饼就大葱蘸酱吃。一个星期顶多也来两次,过年过节就多跑两趟。他家也在韩城,跟豆腐董是一庄的。他在前一家装废品,后面那家的主妇就看见了,也说老王忙完了来我们家收啊,看着差不离,车上还装得下,叫他的主家也挺肥,老王就答应着,一会儿必去,决不失约。要是车装不下了,也跟人家说一声,今儿不行了,下次吧。</p><p class="ql-block"> 老王收破烂,买卖真好,家家都等着,让他赶快把乱堆的杂物拉走,怕有碍观瞻。这几年人们阔了,都比赛着装修房子,家具也频繁地更新换代。挺好的沙发衣柜书橱。说不要就不要了,都扔出来堆在露天中。老王却不肯收家具“没处卖。”破烂王说。三瓜俩枣钱他都不给。 “文革那阵,这东西想讨换都掏换不来呀!”老王总叹息。谁说不是呢?他也不要衣服,太太小姐们的过时衣服,成捆成包的也变不了一个小钱。“没人要。”他也很无奈。到了还是人家说了一大堆好话,他才不情愿地蚂蚁搬家似地一趟趟把家具和一包包衣服折腾走。至于扔哪儿去,那就不知道了,反正是白给。“白费劲。”他还挺委屈。他一般不收电器,人家有专门收旧电器的,比他专业,给钱也多。有一回有人想把堆在院子里多年的生了锈的旧自行车给卖了,老王不敢要,说是要有自行车本才行,怕别人说他是偷的。</p><p class="ql-block"> 报纸他按斤的约,书本也就给个烂纸的钱。回去后想必他都挑出来,论本的卖给收旧书的小贩。这年头书本太贵,读书人都买不起,只能到地摊上去淘。没准那本好书就是从破烂王手里收购来的。怎末样一本也能卖个两块钱,老王就赚了。破纸盒子他都拆了抹平,易拉罐都用脚踩扁了,玻璃瓶子论个卖,啤酒瓶是最值钱。这些东西他都分门别类的捆扎好,装好袋儿,袋子口用塑料绳扎上。</p><p class="ql-block"> 约完分量,他就很严肃地从破书包里掏出一张硬纸板儿,上边夹着一个白报纸本,又从耳朵上取下来夹着的半截铅笔头儿,一五一十的算起帐来。他在纸上竖着列了很多项目,然后横着分别写上斤数,单个价钱,总价钱。最后再一总结。他算术不错,很快算完,一边报价,一边从衣兜里往外掏钱,块八毛的递给你,还总是大度的说“不用找了!”要不就是“这捆报纸我多给你算了一斤哪。”好像他是腰缠万贯的荷花大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破烂王四十多岁才结婚,没有亲儿女,他找了个寡妇,“儿子是带来的,我是白忙活。”他挺心酸,也特羡慕人家豆腐董。没法,啥人啥命吧。老王还有个特别的爱好,就是爱议论国家大事。一边收破烂一边跟你猛侃。“我不看电视剧,我就看新闻!”他挺高看自己。</p><p class="ql-block"> 那一阵,美军要打伊拉克,老王就敏锐地指出,“哪有什末核武器?小布什不就是为了人家的石油眼红吗?”又过了一阵,眼看着美军伤亡人数与日俱增,破烂王就高兴地说;“这下好了,象毛主席说的打人民战争了,打游击战了,看小布什怎末办?”后来闹“萨斯”了,老王就适时消失了好长一阵,等到全面解禁时,破烂王才又推车现身。</p><p class="ql-block"> 老王这回出现比过去干净多了,手指甲泥也洗没了。他见人就很专业地说:“想不到病毒竟有了新的变异。”又慷慨激昂地说:“人家香港早就说是果子狸闹得。那些贪官大老板竟硬是买通了科学权威,愣说不是。”又说:“那些广东人真是啥都敢吃,有啥好吃的!”他摆摆手,好像他早就吃腻了。不过几天,他又恢复了老样子。眼上又糊上了眵模糊。“太忙了,睡不好觉。”他嘟囔着说。</p><p class="ql-block"> 十七大召开后,处理了上海贪官陈良宇,他竟高兴得手舞足蹈,还情不自禁的联系他们村长,如何欺压百姓,如何不是东西,如何卖地发财……具体数字还一串串的,听得大伙直懵。</p><p class="ql-block"> 他又举收破烂的实际例子说,“我早就看出来了,谁家是贪官,谁家是清官,谁家是老百姓,谁家是大款,黑道的我就不说了……真有那些当权的,一不小心,那整箱的易拉罐,还没动呢,就给当废品卖了。整桶的油都哈喇了,成箱的月饼点心都发了霉,烧鸡烤鹅都扔了给猫吃,过年过节就更别说了,真是造孽呀!你说非洲饿死多少人!这都是人家送的,不当好东西经营着!那大花篮上的鲜花还水灵着呢,一把就给扔到垃圾桶里了!你就看去吧,谁家的破烂值钱,数量多,准是贪官大款。那下岗的工人,退休的老干部……十天半个月也收不上一捆破烂,他们也舍不得扔呀。”说到这儿破烂王又生起气来,“反贪局那帮人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他们要是找我,准能帮他们破了大案要案!”看他那一副怀才不遇的样子,真让人忍俊不禁。</p><p class="ql-block"> 破烂王说的都是主旋律,不过为他的专业着眼,他也很势利眼。那些清贫的人家叫他去收一趟破烂,他就很拿架子。“哎呀,我现在挺忙,没时间了,研究研究下回再说吧。”</p><p class="ql-block"> 我们院有一个老大姨,快六十了,寄住在同父异母的弟弟家,专职照顾老爹。她家在农村,早年死了丈夫,又没有儿女,弟弟一家对她很苛刻,弟媳妇人又刁,三天两头的找茬跟她吵架,想把她轰走,全家人都只把她当个保姆使唤。她老爹长寿,都活到一百零三岁了,又是个参加过抗日的老红军,工资待遇挺高。她就在兄弟媳妇家窝屈着分这一杯残羹吃……她过两天就捧着两个易拉罐空瓶和两个纸箱子到破烂王那里去卖。破烂王就又很不屑,接过东西,付过两小钱,等着老太太走远了,就抱怨说;“也得等攒多了一块卖呀,这算什末?一会儿一趟的!”很有些店大欺客的意思。</p><p class="ql-block"> 有两天,破烂王家里有事,没来,传达室大爷一时大意,让进来另一个收废品的。那家伙贼眉鼠眼的,说是收破烂,两眼却滴溜溜乱转,两手还不老实,这翻那儿摸,要二十块钱把张工程师家放在窗外的电刨车床买走,人家当然不干,他还直翻白眼。他不好好收废品,在小院里转一圈就要走,临走还顺了院里要施工的一大团电缆线,和几个乱堆着的暖气片。大家伙就直骂街,说别再让外人进来了,还是等老王吧,老王素质就是高。</p><p class="ql-block"> 破烂王挺坚挺的,到现在上岗都快十几年了,一直是小院一道靓丽的风景线。</p><p class="ql-block">2009-11-6</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