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二十岁站在人生的悬崖边,已经没有了纵身一跃就能抓住云端的彩虹幻想。恢复高考后,在图书馆熬红的眼睛里,在阶梯教室老师的抑扬顿挫中,在清晨与深夜校园小径的读书声里,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先贤说过命运是块未定型的陶土,我想亲手捏出想要的形状。</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四十岁坐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玻璃倒影里渐生的白发,忽然想起那个总在办公楼前迎送领导的办公室副主任。他的蓝色西装永远熨烫得笔挺。玻璃杯里的竹叶青茶叶沉了又浮。二十年前他老婆瘫痪在床,两个儿子却先后考上了名牌大学。机关的同事们都说他运气不好却命好,可谁见过他凌晨四点在菜市场捡下脚菜叶,谁见过他在黑暗中提着一袋的东西探头探脑走进领导们住的单元门洞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上个月参加同学会,在五星级酒店旋转餐厅遇见光伟。当年睡在我上铺的兄弟,总在熄灯后打着手电背单词。他说现在每天开车两小时去郊区公司,妻子退休后又返聘,在医院值大夜班,女儿离异了,外孙女儿的钢琴课学费占了工资的三分之一。"认命吧。"他夹起三文鱼刺身的手有些发抖,窗外的霓虹在他镜片上碎成斑斓的光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地铁口的盲人琴师依旧拉着走调的《二泉映月》,面前的搪瓷碗里躺着几枚硬币。有天暴雨突至,我看见穿香奈儿套装的女人蹲下身,把湿漉漉的纸币轻轻放进碗里。她的珍珠耳钉在雨幕中闪着微光,像某种神秘的命运暗号。</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深夜失眠时总想起故乡的白塔,父亲坐在月堂酒店的柜台后,缓缓品着一杯“五加皮”酒,身影像一座雕像。他常说握笔姿势要"笔杆对鼻干,手中握个蛋",可几个子女没人学会了他那一手漂亮的毛笔字。第二年公私合营了,房屋酒馆都交了,他依然在柜台上摆了一杯“五加皮”。现在我终于明白,命运不是算术题,而是永不干涸的河流——有人顺流而下,有人逆流而上,更多人像河底的鹅卵石,被冲刷得失去棱角却依然沉默。</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如今,从职场长河中登岸,站在人生的渡口回望,那些以为被命运辜负的遗憾,原来都是岁月留下的掌纹。就像此刻窗台下的地铁出口,南来北往的熙熙人群,一日复一日的奔波,犹如窗台上的绿萝,倔强地舒展新叶,每片叶子都写着对阳光的渴望。或许我们终其一生都在与命运和解,不是缴械投降,而是学会在既定的棋盘上,走出属于自己的棋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