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渊列传，原文与译文

一泓心月

陆九渊列传（宋史原文）

陆九渊字子静。抚州金溪人，生三四岁，问其父天地何所穷际，父笑而不答。遂深思，至忘寝食。及总角，举止异凡儿，见者敬之。谓人曰：“闻人诵伊川语，自觉若伤我者。”又曰：“伊川之言，奚为与孔子、孟子之言不类？近见其间多有不是处。”初读《论语》，即疑有子之言支离。他日读古书，至“宇宙”二字，解者曰：“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日宙。”忽大省曰：“宇宙内事乃已分内事，已分内事乃宇宙内事。”又尝曰：“东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至西海、南海、北海有圣人出，亦莫不然。千百世之上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至于千百世之下有圣人出，此心此理，亦无不同也。”后登乾道八年国进士第。至行在，士争从之游。言论感发，闻而兴起者甚众。教人不用学规，有小过，言中其情，或至流汗。有怀于中而不能自晓者，为之条析其故，悉如其心。亦有相去千里，闻其大概而得其为人。尝曰：“念虑国之不正者，顷刻而知之，即可以正。念虑之正者，顷刻而失之，即为不正。有可以形迹观者，有不可以形迹观者。以形迹观人,则不足以知人。必以形迹绳人，则不足以救之。”初调隆兴靖安县主簿，丁母忧。服阕“改建宁崇安县。以少师史浩荐，召审察，不赴。侍从复荐，除国子正，教诸生无异在家时。除敕令所删定官。

九渊少闻靖康间事，慨然有感于复仇之义。至是，访知勇士，兴议恢复大略。因轮对，遂陈五论：一论仇耻未复，愿博求天下之俊杰，相舆举论道经邦之职；二论愿致尊德乐道之诚；三论知人之难；四论事当驯至而不可骤；五论人主不当亲细事。帝称善。未几,除将作监丞,为给事王信所驳，诏主管台州崇道观。还乡，学者辐凑，每开讲席，户外屡满，耆老扶杖观听。尝谓学者曰：“汝耳自聪，目自明，事父自能孝，事兄自能弟，本无欠阙，不必他求，在乎自立而已。”又曰：“此道與溺于利欲之人言犹易，與溺于意见之人言却难。”或劝九渊著书，曰：“六经註我，我註六经。”又曰：“学苟知道，六经皆我註脚。”光宗即位，差知荆门军。民有诉者，无早暮皆得造于庭，复令其自持状以追，为立期，皆如约而至，即为酌情决之，而多所劝释。其有涉人伦者，使自毁其状，以厚风俗。惟不可训者，始置之法。其境内官更之贪廉，民俗之习尚善恶，皆素知之。有诉人杀其子者，九渊曰：“不至是。”及追究，其子果无恙。有诉窃取而不知其人，九渊出二人姓名，使捕至，讯之伏辜，尽得所窃物还诉者，且释其罪使自新。因语吏有某所某人为暴，翌日，有诉遇夺掠者，即其人也，乃加追治，更大惊，郡以为神。申严保伍之法，盗贼或发，擒之不逸一人，群盗屏息。

荆门为次边而无城,九渊以为:“郡居江、汉之间，为四集之路,南捍江陵，北援襄阳。东护随、郢之胁，西当光化、夷陵之冲，荆门固则四鄰有所恃，否则有背胁腹心之虞由唐之湖阳以趋山，则其涉汉之处已在荆门之胁；由邓之穰城以涉汉，则其趋山之处已在荆门之腹。自此之外，间道之可驰，汉津之可涉，坡陀不能以限马，滩濑不能以濡轨者，所在尚多。自我出奇制勝，微敌兵之腹胁者相亦正在此。虽四山环合，易于备御，而城池阙然,将谁與守?”乃请于朝而城之，自是民无边忧。罢关市吏讥察而减民税，商贾毕集，税入日增。旧用铜钱，以其近边，以铁钱易之，而铜有禁，复令贴纳。九渊曰：“既禁之矣，又使之输邪？”尽蠲之。故事，平时教军伍射，郡民得與，中者均赏，荐其属不限流品。尝曰：“古者无流品之令，而贤不光之辨严；后世有流品之分，而贤不肖之首辨略。”每旱，祷即雨，郡人异之。逾年，政行令修，民俗为变，诸司交荐。丞相周必大尝称荆门之政，以为躬行之效。

一日，语所亲曰：“先教授兄有志天下，竟不得施以没。”又谓家人曰：“吾将死矣！”又告僚属曰：“某将告终。”会祷雪，明日，雪。乃沐浴更衣端坐，后二日日中而卒。年五十四岁。会葬者以千数。谥文安。

初，九渊尝與朱熹会鹅湖，论辨所学多不合。及熹守南康，九渊访之，熹與至白鹿洞，九渊为讲君子小人喻义利一章，听者至有泣下。熹以为切中学者隐微深痼之病。至于无极而太极之辨，则贻书往来论难不置焉。九渊尝讲学象山，因取以为号，学者称象山先生。门人杨简、袁燮、舒璘、沈焕能传其学。配享孔子庙庭。子持之，字伯徵。七岁能为文。九渊授徒象山之上，学者数百人。有未达，持之为敷绎之。荆门郡治火，持之仓卒，指授中程，九渊器之。

陆九渊列传（译文）

Deepseek

陆九渊，字子静，江西抚州金溪人。自幼聪慧过人，三四岁时便追着父亲问："天地到底有没有尽头？"父亲笑而不答，他便自己苦思冥想，连吃饭睡觉都忘了。少年时举止就与寻常孩童不同，待人接物自有一派气度，乡人见了无不心生敬意。他年少时听人诵读程颐的言论，直言感到刺耳："程夫子的话，怎么和孔孟先圣不太一样？近来细想，其中颇多不妥之处。"初读《论语》时，就质疑有子的言论支离破碎。后来读到古书中"宇宙"二字，前人注解"四方上下为宇，古往今来为宙"，他突然顿悟："原来宇宙间的事就是我的分内事，我的分内事就是宇宙事！"更提出千古名言："东海出了圣人，此心同此理同；西海、南海、北海出了圣人，依然心同理同。纵使千百世前有圣人，千百世后出圣人，心与理也绝无二致！"

乾道八年考中进士后，陆九渊在京城讲学，慕名求学者络绎不绝。他教学不拘泥条框，学生偶有过失，往往被他点破心事，令人汗流浃背。有人心中困惑难解，他三言两语便剖析透彻，句句直指人心。甚至有千里之外的学子，仅听闻他的学问大要，就能想见其为人风骨。他常说："念头稍有偏邪，当下觉察便可修正；心念本正，稍纵即逝即成偏邪。看人若只重表面行迹，终究难识真面；若以行迹苛责他人，更失教化本心。"

初任隆兴靖安县主簿时遭遇母丧，守孝期满改任建宁崇安县。经史浩举荐入朝，他再三推辞。后任国子监正，教导学生如同在家讲学般自在。担任敕令所删定官时，每每谈及靖康国难便慷慨激昂，暗中寻访勇士，谋划恢复中原大计。借轮值奏对之际，他连上五策：一倡广招天下英才共谋国是；二劝君主诚心尊德乐道；三论识人之难；四言国事当循序渐进；五谏君王不必亲理琐务。皇帝深以为然，不久却因遭给事中王信弹劾，改任台州崇道观闲职。

归乡后，陆九渊讲学盛况空前，讲堂外常挤满拄杖聆听的白发老者。他教导弟子："你们耳聪目明，事父能孝，事兄能悌，本心圆满无缺，何须外求？关键在自立本心。"又感慨："与沉迷利欲者论道尚易，同固执己见者谈理最难。"有人劝他著书立说，他笑言："六经皆是注我心的文字，我又何必再注六经？真正明道之人，六经不过是我学问的注脚。"

光宗即位后，陆九渊出任荆门知军。他革新诉讼制度：百姓随时可击鼓鸣冤，状纸由原告自持限期送达，到期必审。审案时善察人心，涉及人伦的案件常令双方当庭撕毁状纸以敦厚风俗，唯有屡教不改者方依法惩治。对辖内官吏的清廉贪腐、民间的善恶风气，他都了然于心。曾有人状告儿子被杀，他断言"不至如此"，追查后果见其子安然无恙。又有窃案不知贼人，他直指两名嫌犯姓名，捕获后果然认罪，赃物全数归还，他却宽恕盗贼令其改过自新。某日他预言某地某人将行凶，次日果有抢劫案发，擒获的正是此人，百姓皆惊为神明。他推行保甲法，盗贼一旦作案必被擒获，境内盗匪绝迹。

荆门地处战略要冲却无城墙，陆九渊上奏："此地扼守江汉要道，南护江陵，北援襄阳，东蔽随郢，西控光化夷陵。荆门稳固则四境无忧，若失守则如断人脊梁。敌军取道唐州湖阳渡汉水，锋刃已抵荆门侧翼；自邓州穰城渡江，兵锋直指腹心。何况还有诸多隐秘小道、平缓河滩可通兵马。虽四面环山易守，但无城池何以据守？"朝廷准其筑城，自此百姓安居。他废除苛捐杂税，商贾云集，税收反增。当地原用铜钱，因近边关改铸铁钱却禁铜流通，又要百姓补缴铜钱税，他愤然道："既已禁用，岂能再征？"尽数免除。每逢操演射箭，允许百姓参与，中靶者与官兵同赏，举荐人才不问出身。他常说："古时无门第之别，贤愚自明；后世虽分贵贱，却失了辨才慧眼。"每逢大旱，他祈雨必应，百姓视为奇事。任满一年，政通人和，风化大改，各方交相举荐。丞相周必大盛赞："荆门新政，实为躬行实践的典范。"

一日，陆九渊对亲友说："先兄怀济世之志，终究未得施展。"又嘱家人："我大限将至。"告知同僚："某将辞世。"适逢祈雪法事，次日大雪纷飞。他沐浴更衣，端坐两日后正午仙逝，享年五十四岁。送葬者数以千计，谥号"文安"。

早年陆九渊曾与朱熹鹅湖论道，二人观点多有不和。后朱熹任南康知军，九渊往访，同至白鹿洞书院讲学。当他讲授"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时，听众感动落泪，朱熹赞其"直指学者隐疾"。关于"无极太极"的辩论，二人书信往来反复探讨。九渊曾在象山筑精舍讲学，故号"象山先生"。弟子杨简、袁燮、舒璘、沈焕承其衣钵，后配享孔庙。其子陆持之七岁能文，九渊在象山讲学时，数百学子遇疑难常由持之代为讲解。荆门官署突发大火，持之从容指挥灭火重建，深得父亲器重。

（说明：译文在保持历史厚重感的同时，采用现代白话语法，对复杂官职、典故适当意译，通过调整句式长短增强节奏感，关键思想段落保留原文精要，使当代读者既能领略先贤风范，又无障碍理解其思想精髓。）

注：纠正了享年之误，不是享年六十五岁，而是享年五十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