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小记】一个人，一座城

老桃树

【读书小记】 一个人，一座城 1 “山朗润起来了，水涨起来了，太阳的脸红起来了”，当然，人也苗条得疯起来了。满眼都是，满屏都是，“祖国山河处处春”。盼春归，迎春归，走进春天却发现，祖国的春天处处都是人，花里开的，树上挂的，地上躺的，如今，闲人真多。在已经延迟退休的今年，怎么还这么多闲人呢。 穿越回六十五年前，那个春天，正在“度春荒”。“春荒”这个词汇，恐怕现在的孩子们已经不知道什么意思了。青黄不接的春荒，正是旧社会饿死人的时候。我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来，更深刻的去加深对“春荒”的记忆。 2 《圣殿：1959--1961信阳大饥荒沉思录》是军旅作家张向持2015年出版的一本书。张向持是河南宝丰人，是我的老乡，新书出版那年，我还在上班。当看到一本他签名的新书放在我的案头时，我深深为他的一种精神而感动。为了这本书，他可是没少在豫南转悠，长达十几年的资料积累，寻访当年的当事人，就为了给历史留下一本能够引起“沉思”的记忆。这是一个作家的历史责任，到目前为止，信阳大饥荒事件，真实面目仍没有呈现在世人面前，这是教科书的禁忌，连最起码的数字也没有定论，例如，饥荒究竟死了多少人，众说纷纭，这数字将是历史的误区了。宝丰是个人杰地灵的宝地，张向持，宝丰文化人的杰出代表人之一，接触这话题，是需要胆量的。 3 中原，一直不富裕，历史长河里最辉煌的时候，也只有在北宋时候的汴梁。一个人，一座城。小商小贩在“清明上河图”里随地摆摊，孟元老在《京东梦华录》里花天酒地，西门庆在《金瓶梅》里荒淫无度，“柳永”在风尘女子的簇拥下婉约得“晓风残月”，城管不管，帽子不管。汴梁，就是北宋繁荣的中心。 除了那个时候之外，中原没有再繁荣的时候，祖祖辈辈两个字，人“多”，家“穷”。向西走不过“西口”，向北闯不过“关东”，向东走不进“大海”，向南跑不到“江边”。1938年扒开黄河，1942年赤地千里，每次灾难，都让这块平地上鼓起一批新坟。为啥许多精致的园林都在江浙一代，而中原没有呢？“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兵燹之地。 这块平整肥沃水力资源丰富的良田，为什么不能养活耕种这块地的人，而让他们饥饿得倒毙在良田里呢？这是个历史的疑问。种田的饿死在田里，唐代诗人李绅的“悯农”早就呐喊过，“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圣殿》这本书里，让我们找到一些答案。 4 书中许多在灾难面前最底层人之间的温暖细节，就留下温暖人心，不细说了。“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是历史的真实。 在一个村子里，如果有一家，人多家穷，捉襟见肘，孩子们衣食都不足，那怎么办？唯一的办法是当家的带着全家人埋头苦干，人不哄地，地不哄人，让日子一年年好起来。如果这个家的家长明知道自己家穷，却又不承认，好大喜功，内衣里爬满了虱子，却披着地毯来炫耀所谓的“富足”，以求得村长的称赞和信任，那跟着倒霉的一定是这家里的每一个人。而村长明知道这家人地里的收成是多少，却纵容这家的家长空口无凭的“炫富”，并且给这家挂上“光荣之家”的牌匾，那跟着倒霉的一定是这个村子里的每一个人。就这么简单的道理，看了几遍《圣殿》之后才明白，这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最终也没能厘明白。一个人，一个家；一个人，一座城。 5 在三面红旗迎风招展在中原大地的时候，公共食堂遍地开花，中原当家人口号是“不断跃进”，1958年，中原粮食实际产量是281亿斤，而上报的产量是702亿斤。全国第一个人民公社“嵖岈山公社”是被点过赞的，1958年6月7日，这地方放出了小麦亩产2105斤的卫星。隔壁的西平县表示不服气，马上有了亩产7320斤的特大卫星。 小麦卫星刚放完，水稻熟了，还是中原，还是信阳，遂平县亩产达到了三万斤。隔壁不服气了，麻城三万六。隔壁老不服气了，郫县跟着八万。隔壁更不服气了，环江县直接十三万。贫穷的地方，最容易出数字。各家都这样报数字，也没有人不相信。现在仍然活着的当时经历过放卫星的30后、40后老同志那里，一提起这件事，都在骂当年中原这家的那个当家人。 1959年，正是春荒时候，带头放卫星的后续效应来了。年初，就有死人的事情传出来了。到了冬天，情况继续恶化，死的人更多了，路断人稀应该是最好的形容，饿殍遍地这词没人用。现有记载显示，当时信阳的那个人和中原的那个人，都是知情的。信阳的办法是邮局检查信件，凡是反应情况的信，一律扣押，据统计，扣押信件达12000多封。1960年，实在瞒不住了，信阳在3月的报告中承认死亡25000多人。在4月的报告中承认死亡71658人。信阳事件完全暴露后，联合调查组来了，10月认定，死亡人数超过100万。“千村霹雳人遗失，万户萧疏鬼唱歌”。一个人，一座城。 6 现在，亲身经历这件事情的人已经不多了，当年挨过饿的也只剩下了生活在黄河流域农村的50后们。对现在的孩子来说，人会饿死，他们已经不相信了。重读《圣殿》这本书，提起这件事，我知道是不合时宜的。即使学习和研究历史的大学生们，这件事也不是个研究的选题和方向。 历史是会被人为的忘记，往事如烟，隐入尘烟。但历史也会铭刻当年中原那场悲惨，更会引起人们的深思，为什么都是一家人，中原这家人怎么这么惨？东北那三家怎么不会，江边那几家为什么不会，海边那几家为什么没有。许多思考。一个人，一座城。一个人，一方土。这是张向持在《圣殿》里一直在思考和证实的道理。 7 别忘了这本书，有时间了有机会了读读这本书吧。读了过去，也能看明白今天。 今年过年，这个小城万籁俱寂，过年没有鞭炮，元宵没有彩灯。忙坏了城管和帽子们，每天在城市里严防死守着不让放鞭炮，心疼他们，万家灯火时都不能回家。一个人，寂寞了一座城。 想起苏轼的词，“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这密州，全城空巷，倾城而出跟着太守打猎去了，官民同乐的和衷共济绝对是苏轼最美好的抱负和理想。 8 1959距今已经66年了，春天已经没有春荒了，记忆里有春荒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坐在饭桌前，碗里是亿万人吃不完的五常米，盘子里是家家户户吃不尽的阳澄湖大闸蟹，炒的是吃虫子的土鸡蛋，锅里是巧妇的手擀面和手工饺子，微波炉里是零添加的各种预制菜，我们再也没有会被饿死的忧患了。但我觉得，还是需要有《圣殿》这样的书，还是需要更多的后来人读一读，这不是童话，也不是神话。我突然担心，写了这么多，能不能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