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家乡云阳的童年记忆①</p><p class="ql-block">李兴发</p><p class="ql-block"> 云阳是生我养我的地方,从出生到去外地求学、工作,其间在云阳生活了十多年。后来,虽不时回云阳小住,但时间有限。在外多年,对家乡及亲人的思念时时萦绕于心,于是,在我的人生岁月中便有了多次舟车劳顿的回乡体验。遗憾的是,三峡大坝的建成,将曾经生我养我的地方永远淹没水下。除了仅存的广场和新城门一线仅存的遗迹,老城所有的城貌都只残留于记忆之中。时至今日,随着年岁的增高,这种记忆的重复就更加强烈而难于扼止。也于是,只好让童年对家乡的忆念从键盘的敲击中涌出。</p><p class="ql-block"> 外公的铺子</p><p class="ql-block"> 从盐码头到沙湾,于打铜街口拐向西,有一段不长的街,长不过三二十米,宽约三四米,石板铺就。这段小街是盐码头到沙湾的必经之道,街面因经年累月踩踏磨损而光滑圆润。小街西口下行十几级石梯子,西行是礼洲街,继续下行则到沙湾河坝。小街向西,亦有铺面,好像是茶馆。由梯级北向上行,是一路梯行的小巷子,经天主堂到三板桥。</p><p class="ql-block"> 小街两边共六户人家。临江的三户是木制房屋,靠里的三户则是由条石垒砌的三面墙体,二层楼,门脸部分上面是木板,下面是方便装拆的铺板。六户人中,除外公铺子对门的李香兰外,其余五家都是开铺子的。外公的铺子靠西、西墙紧靠巷子。</p><p class="ql-block"> 我三岁时由云安厂来外公家,直到外公1958年被派乡下后才离开,在这里大概生活了五六年。家中除外公外婆,还有比我大十余岁的舅舅。后来,因父亲调忠县煤矿工作,母亲才带着弟妹来城里一起生活。</p><p class="ql-block"> 外公张吉庆,经营的是杂货铺,出售木器、石膏、石灰、蜡烛、陶器及纸张等物。木器主要是瓜瓢、盆桶之类的小木器。陶器也只是陶盆陶罐之类。纸张有粗细纸张之分,比如用二元纸,称之为草二元,二分钱一张,可用于书法练习,能吸水,非常好用。当年我就曾在外公的督促下用二元纸练过毛笔字。还有可用作手纸的六连纸。此外,还有一种粗壳纸,比较厚,色泽发黄,非常粗糙,纸面上还可见秸杆的块屑。</p><p class="ql-block"> 外公的铺子有作坊的性质,某些商品自产自销。比如各种蜡烛,全是自己生产的。同时,也售卖制作蜡烛的原料——蜡砖。</p><p class="ql-block"> 外公铺子东邻汪远富,是开馆子的,有一女一儿。女儿玉珠,儿子兴全,都比我大。玉珠能歌善舞,居民上但凡组织节庆文娱活动,她都是舞蹈演员。紧邻汪家的向中全,做石灰生意,铺面不大,门脸正对着打铜街。大儿子贤忠初中与我同班。</p><p class="ql-block"> 临江三户,中间韩尚民是卖盐的,铺子里置一具长宽约四五尺、呈倒梯形的木桶,堆满云安厂生产的盐,盐堆上一把牛胛骨扇形盐铲润泽铮亮。韩家两个儿子永安、俊山都比我大。</p><p class="ql-block"> 紧邻韩家是炸油果子、麻花的铺子,东面临沟,店主是谁记不得了。</p><p class="ql-block"> 长江每年水涨水退,落差很大。夏季洪水来时,往往会淹没礼洲街、打铜街一带或更高的地方。因之,沿街铺子在地势较高的地段都备有“座屋”,洪水淹没店铺时便搬到座屋去住,水退后再搬回来。搬回来之前,先得将店里的泥浆清扫干净。通常是边退水边清扫,泥浆便随消退的江水退去。同时被清扫的还有街面的石板路,常常是街坊邻居协手合作。</p><p class="ql-block"> 这段小街是从盐码头下河的必经之道,来来往往的人比较多。通常,以穿草鞋或光脚的下力人居多,背扁背儿、抬大件箱柜的常见。扁背儿(背篼)是家乡特有的一种单人辅助载运工具,用篾片、竹丝编织,底小口大,背起来紧贴腰身,上面置放麻袋或盐包,便于在狭窄的道路上爬坡上坎。背扁背儿的人都人手一个丁字形的打杵,用于长途负重时将打杵垫在背篼底座下歇憩。因之,常可听见打杵敲击石板地面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也有穿中山服的干部走过,老远就能听见皮鞋的“嗝咕”声。有一位叫向博之的人经常挑着水从这里走过。这个向博之人到中年,体态壮实,靠挑水为生,每挑水二分钱。据说这人精神有点问题,没见他和谁说过话,只是有时坐街沿歇憩时自我比比画画。现在想来,以此人堂堂相貌而如此景遇,甚或是当年涉政治相关的知识分子亦未可知。</p><p class="ql-block"> 那几年外公的铺子生意比较好,从舅舅买了一大抽屉的连环画;不时画大幅的水彩画;自己冲洗相片;养鸽子;钓鱼;和同学来家拉二胡吹笛子等丰富多彩的活动,便可看出当年外公家生活的优裕程度。</p><p class="ql-block"> 然而,在1958年的对私改造中,大部分商铺被转为公私合营或集体商店,余下的铺子关张后,店主被派乡下组建农村商业网。外公的铺子自然关门后没有并入哪个合营商店,却被派到离城四五十里的梅子滩商店。因之,家里的吃穿用度便每况愈下。</p><p class="ql-block"> 年近六旬的外公被派去乡下,显然有些不合情理。因为,比他年龄小而留城的大有人在,这里面显然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我亲眼得见,在五七年那场大鸣大放运动中,一贯懦弱怕事的外公让舅舅以“挑灯拨火”为题画了一幅漫画,批评居民组长的两面作风。现在想来,外公下乡恐怕与此不无关系。组长家紧邻茶馆上首,和外公的铺子就隔着一条巷子 。</p><p class="ql-block"> 此后,随着商铺在合营潮的裹挟下消亡,也随着江水的涨落冲刷,这条小街也就不复存在了,街北的条石屋成了空壳,街南亦成空闲台地。如有节庆活动,这里便成为载歌载舞的表演场地,扭秧歌、打连钱、打腰鼓、彩楼船等表演在这里轮番上演。当年人高马大的谢长子手舞足蹈地唱“天不下雨我下雨,我是老天的死对头”,至今记忆犹新。谢长子的父亲谢老汉是个裁缝,住在福音堂巷子西边的一处院子里。母亲带我去找他做衣服时,风趣的谢老汉连说带比划地说“看者容易做者难”,引得我大笑不止。</p><p class="ql-block"> 2025年2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