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繁花撞满怀

向日葵

晨雾初开时，整座山岗都在舒展腰肢。黛青的褶皱里洇出粉白朱砂，像美人掀开面纱时晕染的胭脂。我循着石径向上攀援，布鞋底沾满松软的苔痕，每一步都踩在春雷的余韵里。

半山腰的野樱率先开口说话。她们把积攒一冬的絮语别在襟前，风掠过时便簌簌地抖落。那些粉白花瓣跌进溪涧，化作游鱼衔着日光的鳞片。采药人背着竹篓经过，惊起一群嫩黄的连翘，振翅的刹那，空气里飘满细碎的金箔。

转过茶亭，满坡杜鹃正举行盛大的祭典。绛红的花朵举着玛瑙酒盏，将新酿的朝露献给太阳。我忽然懂得古人为何要在花下埋酒——这泼辣辣的红，原是从地心涌出的岩浆，非得用陶瓮封存些温热的月光才能镇住。

山巅的野花最是散漫。紫云英蜷在岩缝里打盹，婆婆纳攀着老松的臂弯荡秋千，不知名的蓝星星草在风中写十四行诗。蝴蝶们驮着斑斓的韵脚，从这枝头跳到那枝头，把整座山岗缀成会呼吸的锦缎。

暮色垂落时，满山花影开始编织霞衣。我忽然想起陶渊明采菊东篱的黄昏，王维空山新雨后的竹喧。原来每朵花都是未完成的诗篇，她们在等，等某个仰望的瞬间，等某次惊心动魄的遇见。